“别诅咒自己……”
轻轻的,褪去了印象中的漫不经心和狂妄,像是怕惊扰什么似的,变得万分小心翼翼的声音。
就此,所有的欢喜被骤然升腾起的惊惶取代。
她感觉谁轻轻捧着她的脸,娑由猛然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身处一片静谧的幽蓝之中。
晃荡的日光穿透了记忆中的玻璃,海水如蓝丝绒,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
时间是安静的傍晚。
而眼帘中,捧着她脸的人一袭雪白的发亮得刺眼。
相对的,犹如深海的尽头,他蓝色的瞳孔某一瞬暗沉得深邃,失了她一如既往看过的光亮,空无一物。
但是,名为五条悟的少年在属于盛夏的水族馆里,用指尖为她拭去了所有的泪水。
在他身后,浮澡荡漾,有鱼群游过。
巨大的鲸鱼慢慢地拨开海水,须臾间,落日好似坠入海中,而那个人立在以其为背景的中心,被头顶坠下的夕阳打柔了发梢和眼角的边缘。
这一瞬,她眼中的世界糜烂又辉煌。
然后,她就被人抱起了。
少年人张扬的作风连拥抱都显得像风般恣意,叫她长长的白裙在这一秒钟于他的怀中如花般璀璨地盛开来。
对此,娑由近乎无措地问:“去哪里?”
“去医院。”
他用一种冷漠的声音说。
娑由一愣。
以她的角度看去,少年的眼睛被发丝形成的细碎光影打暗。
犹如嘲笑她一般,对方说:“它会告诉你,你还有呼吸和体温,你的心脏还在跳动,你的大脑还在运作,你的血还在流动,你还活着。”
闻言,娑由就从他怀里挣扎着跳了下来。
可是,五条悟突然说:“往前看。”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出了水族馆。
站在门前,以此为点,当她落地抬眼时,视野就被远方满目的夕阳占据。
日落当下,半轮红日镶在海平线上,它那火红的色彩看上去是如此炙热,天空都被铺成了缥缈的红绸。
她看见地平线边漫起的夕阳,海鸥远去,海浪轻轻走来,浮云留下了残迹。
鬼使神差的,她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宁,以致于她突然说:“想去玩……”
而身边的人在顷刻间染上了夏天缭乱的笑意:“那就走啊。”
言毕,像是怕她反悔似的,五条悟拉起她的手就跑。
远山送来清香温暖的晚风。
许是夏天的缘故,少年的手炙热得很,须臾间,她像被烫到了般颤了颤眼睫。
抬头,五条悟的侧脸被金色的光洋淌着,望向远方的目光清澈而辽阔。
他迎着风跑,身上浅薄的外套好像要飘起来似的。
少年吹过的风不会太过热烈,落日也变得温柔。
娑由感到恍惚,她同他一起跑过街道,越过椰子树的影子,踩着不知名的花和夕阳,任由双脚陷入柔软温热的沙滩。
他们沿着泛起泡沫的海浪跑。
娑由像一抹静谧的影子,任由五条悟带着她远离了喧嚣的人声,将所有人都抛在身后。
一波又一波温柔的潮水,带着海浪的余韵,以及消弥的白花,漫上脚踝来。
这一刻,她雀跃地笑了起来,
她挣开五条悟的手,伸手扬起海水去泼他。
就此,在须臾间转身而来的少年像只受了惊的鹿,稍稍瞪大眼,抬起双臂挡在了眼前。
泛着金色波光的水掺着白天的澈蓝,但光疏绰影间,好似闪过了些许黛青的色彩。
对此,娑由笑得花枝招展。
五条悟却只能透过指缝来瞅她明媚的笑,那双剔透晶亮的眼睛明暗生花。
但五条家的大少爷向来骄傲又不甘认输,于是,立马就反过来泼她。
与此同时,他扯着清亮的嗓子问她:“天黑后,要和我去看月亮和烟花吗?”
娑由笑着点了点头,想避开他泼来的海水,可是对方像是怕她逃走似的,伸手来扯她。
许是双方都没控制好力气,下一秒,他们一起摔倒在了海滩上。
须臾间,海水涌来,将他们的头部浸没。
五条悟好像解了术式,所以娑由想侧过头去看他的狼狈样,却见他的眼睛正看着她。
那是很专注很炙热的眼神,似乎不怕被海水浸痛似的,他连眨眼的频率都降低了,被她透过粼粼晃动的海水窥见了。
本应该像冰川岳脉的少年,在这一刻火热璀璨得像远方的日轮。
恍惚间,不远处,好像又传来了老旧收音机的声音:“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落日……”
“我给你一个久久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在此期间,五条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突然说:“以后,我来帮你办葬礼吧。”
这么说的人伸出手来,垂下如飞鸟的羽睫,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指尖,扯着哄小孩子般的语调说:“给你献花,给你念悼词,给你盖棺……”
他将流程大概说了一遍,言毕,名为五条悟的少年微眯着眼,弯着嘴角笑。
但看上去一点都不温柔,更像是前来索命的恶鬼。
但他却用这样的表情笑着说:“给点反应啊,我可是在向你求婚欸。”
没有鲜花,没有钻戒,更有一个单膝下跪的仪式,搭配着属于五条悟的风格,这话单薄得就像捉弄人的玩笑一样。
可是,这一刻,娑由感觉自己忘记了呼吸,成了一条吐泡泡的鱼,直到海水褪去,夕阳漫来,又一波浪潮淹没了她。
她还真没反应过来,但也没急着起来,而是在尚能呼吸的时候,反过来问他:“听说,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五条悟,你会一直记得我吗?”
可是,她没给他回答的时间,又继续说:“你为什么要来?你不该来的……”
就此,面上倒映着璀璨光影的少年,在那暮色的罅隙间,渐渐呈现出了一张愣忡恍惚的脸来。
而娑由的言语随着海浪的涌来渐渐变轻了:“我还是讨厌你……真的……我就不和你去看月亮和烟花了……”
早在1988年,与【浮士德】订下誓言与制约的那一刻,她就决定要将自己的所有都奉给【浮士德】了。
生命,灵魂,身体,乃至记忆,或存在……
就此,她将家人剔除出了自己的生命。
不再作为家人……
不再是她重要的人……
不再是属于她的人……
她与自己定下了约定,她的人生,只剩下见到奇犽这件事。
除此之外,她一无所有,她空无一物。
谁也不会成为属于她的人。
这样的话,她就没什么重要的东西能拿给时间去撕扯了……
“所以,五条悟,快回去吧,你不会成为代价的……”
耳边,诗歌还在继续: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不营造字句,不和梦想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玫瑰的记忆……”
可她的声音却在远去的潮水中平息,就像一场盛大的腐烂,五条悟将她从海水里捞出来,湿淋淋的,抱在怀里。
“……谁会忘记杀了自己两次的人啊……”
他说。
那是近乎无悲无喜的声音。
伴随着另一个声音:“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
“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须臾间,他仰头,颤动的瞳孔看见了夏日的光自远方消弥。
那么,她的此刻,他的如今,是于何处交汇的呢?
而收音机的声音,也终于到了尾声: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你是我的不幸,和我的大幸……”
“纯真而无穷无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