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不确定这是不是一个人的名字。
但是,不久前,车厢里突然出来一个脸上有缝线和刀疤的蓝发男人,笑嘻嘻地告诉满车的乘客,说想活命的话就赶紧发信息让五条悟过来。
紧接着,以他为中心,车上的人就一个个扭曲成了奇形怪状的巨大怪物。
然后,那些怪物开始一个个地杀人。
如今,车上满是怪物,所剩的人类几乎没有。
飞快行驶的地铁没有停车的迹象,无论怎样拍打车厢也逃不出去,腥腐的气味浸透灵魂,等待他们的只有驶向地狱的终点。
死亡变成了呼吸的空气。
她也许已经成了混迹在这群百鬼中的最后一个人类了。
很快,她也要死了。
她绝望地想。
当被一只怪物提起脖子即将送进嘴里时,那一刻,她想的不是父母,不是过去美好的一切,竟是尽力举起了挂在胸前的照相机,举在眼前,对准眼前狰狞而可怕的怪物。
怪物张开了大嘴。
眼帘中最后的灯光被遮蔽。
世界陷入黑暗。
她想,自己的摄影作品或许就是这一张深不见底的血盆大口吧。
咔嚓一声。
她用尽全力按下拍摄的按扭。
以此为点,照相机的闪光灯一亮。
白光乍现。
晃花了她的眼。
伴随着脖子上骤轻的力度,以及如同黑夜被日光凿开般的、被骤然劈成了两半的怪物。
不属于她的、鲜红的血液飞溅,在那道凿开的生的罅隙间,一道白裙的身影跃入眼帘。
那一刻,镜头记录下的,不是什么丑陋可怕的怪物,而是在倏然破开的死亡中,凛然旋开的漆黑的长发,以及少女寂寂望来时,坠着血珠的、黏腻的眼睫。
“你好……”
那是轻轻的声音。
一顶雪白的、染了血的大洋帽轻飘飘落在了地上。
她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断了绳的照相机也砸在了车厢的地板上。
她久久没有言语,只能呆呆地看着对方近乎轻盈且优雅地落了地。
及膝的白裙已经被腥红的血染红。
目光所及的这截车厢竟一只活着的怪物都没有了,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她不确定方才满目的怪物是不是被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所杀。
但毫无疑问,她得救了。
而少女模样的恩人正手提着一个开了半个口子的编织箱,在寂静的车厢里捡起了那个照相机,将其拍到的照片删掉了。
作罢,对方将其递到了她面前,瓷白而昳丽的脸轻轻晃开一个柔软的笑:“请问,你刚才叫的是「五条悟」这个名字,对吧。”
“……”
她没有回答她。
对方也不恼,而是轻轻伸出手来,为她擦干了脸上的眼泪。
车厢依旧在哐哐当当地晃。
白炽灯溅上血,光线变得迷蒙起来。
在这之中,被血雾笼罩的陌生女孩轻轻地笑出声来。
“我叫娑由,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这么说,声音柔软得像在诱哄。
对此,仿佛受到了蛊惑一般,说不清是恍惚还是神智被拉了回来,她只是呆呆地吐出了自己的名字:“朱、朱杏子……”
“好的,朱杏子。”
名为「娑由」的人稍稍提高声音,亲昵而自来熟的调调,以示自己知道了她的名字。
下一秒,她晃了晃自己的手机,略显苦恼地说:“手机似乎没信号了,我联系不上我的家人了。”
言毕,她凑近朱杏子,朝她眨了眨眼,眨掉了眼睫上沾到的血珠,缓声道:“你的会吗?朱杏子,能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事吗?”
她说:“作为报答,我可以救你出去哦。”
那样的声音温柔得像一把涂了蜜的刀。
朱杏子这才算彻底找回了理智。
她再也控制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期间,娑由就看着她哭。
待她哭够了几分钟后,娑由才有些不耐烦地补了句:“好了,别哭了,再哭我就将你留在这啰。”
朱杏子立马止住了哭声。
很快,朱杏子就抽抽噎噎地告诉她,涉谷的地铁站似乎正在发生恐怖暴|动,有许多人像这趟列车一样,被关在了里面,有人还要求他们发信息说:“把五条悟带来。”
“这件事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但我看到时已经在这趟车上了,紧接着车上也没信号了,所以我现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朱杏子说。
“是吗?”娑由的表情没有变化。
朱杏子小心翼翼地观察她,发现她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如同孩子般的无辜与无畏。
朱杏子忍不住问她:“……刚才那些怪物到底是什么?您又是什么人?”
“我吗?”娑由弯了弯眼睛,似乎想摸张名片给她,但是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她放弃了这个举动。
朱杏子对此感到失望。
但娑由向朱杏子解释道:“那些怪物是叫咒灵的东西,需要特殊的方式解决,普通人大概很难杀死它们吧。”
朱杏子还在消化她的话,正想继续问娑由刚才是怎么解决那些怪物的,却听到了车厢的尽头,传来了令她恐惧而熟悉的声音:“诶——我好不容易将这一车厢的人类都转化为咒灵了,这可是等会要驶进涉谷站送给五条悟的大礼,竟然都被袚除了。”
朱杏子立马抖了起来,拿好照相机躲到了娑由身后。
她们一齐向那个方向望去时,就见一个身形算得上纤瘦的年轻男人正站在眼帘的尽头。
雾蓝的长发,雾蓝的眼。
乍一看,长相称得上好看的家伙却被缝着线的疤痕占据了脸庞。
诡谲而奇特的破碎在他的身上呈现得淋漓尽致,但那到底是不是人类,朱杏子已经不知道了,即便他有着人类的身躯和长相。
同一时间,没有被破坏的屏幕上划过一行红字,表示列车即将到达涉谷站。
而那个造成车厢惨状的罪魁祸首踩着鲜血与残肢,眨着眼睛,像个好奇的孩子一样,笑着问娑由:“这些是你袚除的吗?”
顿了顿,他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唇角:“真奇怪,你身上好像没什么咒力呀。”
然后,他暧昧地眯了眯眼,歪头,笑道:“你,是咒术师?”
“不……”娑由缓缓侧身看向那个站在车厢尽头的存在:“我不是咒术师。”
就此,对方突然哈哈哈笑了几声,随即咧开嘴,猛地朝她奔来,其手臂包括五指在一瞬间化作带着利刃的长鞭朝她们挥来。
而娑由只是寂寂地往前踏前了一步:“但是,作为最强咒术师五条悟的妻子……”
与此同时,她从编织箱里拉出了一把朱红雕黑金花纹的三节棍。
这是她这些年得到的特级咒具「游云」,其本身注有庞大的咒力,拥有袚除「诅咒」的巨大威力,就算是她这种没有什么咒力的人也能使用。
现在,娑由将其握在手上,在对方扑来时耍了个旋花增加力度,然后猛地甩向他。
很显然,三节棍这种武器构造的灵活性在她手中得到了很好的发挥,用其中两节近乎粗暴地截断了对方的双手后,她用最后一节狠狠地打爆了他的脑袋,并将他整个身体重重的击杀出去。
她的眼神冷冽,面目死寂地说:“作为最强咒术师五条悟的妻子,我也必须确保自己拥有能杀死你们的力量。”
就此,嘭的一声。
精准命中。
震耳欲聋的声响。
对方被她用「游云」击中,瞬间砸向地铁的侧面,车厢的墙面更是在一瞬间就被击穿了,巨大的力量震得整辆列车都变得动荡起来。
紧接着,列车骤然脱离轨道。
朱杏子大声的尖叫在耳边响起。
娑由拽住了她的后领,将其护住,任由车厢像条失了动力的大蛇,借由惯性七扭八歪地冲撞进了涉谷的地铁站里。
被她用「游云」一击甩出地铁轨道的家伙暂时没有再出现,娑由在这样的颠簸动荡中护着朱杏子直到整辆地铁在地铁站里翻滚着停下的那一刻。
漫天的尘埃落下。娑由提着朱杏子的后领从破口的车厢出来。
“好了,安全到达。”娑由笑着说。
这么说的人提着编织箱,站在翻仰了的车厢上。
稍高的视野为她带来了地铁内群魔乱舞的一切。
于是,她看到了很多人,很多人。
化着鬼面妆的人,被杀死的人。
还有无数扭曲的咒灵。
他们像翻涌的浪潮,被困在这座地铁站里,拥挤着想要逃离死神的镰刀。
很显然,这里也发生过剧烈的战斗。
那些被破坏的地铁设施,还有血和残肢断骸,都告诉她,有强大的人在这里战斗。
就此,她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五条悟。
那一定是五条悟没错。
银白的发、澈蓝的眼,漆黑的大衣……
没有带眼罩,也没有戴墨镜。
但他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和她记忆中没有差别。
眼帘中,在这一刻,无数错落逆游的人影在流动,翻涌的尖叫和恐惧的哭声不绝如缕,但那个人却是安静地站在那。
如同十几年前那个热烈的盛夏午后。
遥遥的,隔着翻涌的人群,他似乎望来了。
青年冷冽的目光穿过人海,越过尘埃,惊穿死亡的空气,在那一瞬间虚虚地映出了她的身影。
就此,六眼颤动,传来密密麻麻的痒。
而娑由正想跳下去跑向他,却听到了他的声音隔着人群在说——
“……是谁?”
娑由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话。
对此,她挑了挑眉,目光看向他左手上的无名指。
……啊,没有戒指。
恰逢刺眼的车灯从另一个方向进站驶来,这个时候,以为找到了生的希望、可以坐上地铁离开这里的人们开始疯狂往前涌,有很多人甚至直接被撞到了轨道下。
可是,列车没有停下的迹象。
列车带着没有减缓的速度猛然撞向娑由和朱杏子所站的列车,那一瞬间太快了,快到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车下直接碾过时飞溅的血洒向站台,近在咫尺的白光吞没了娑由眼中的五条悟的眼神。
刹时,耳边只剩下震耳欲聋的列车笛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