勺子又在碗里划了划,纤细的豆腐丝和浓稠的汤液被她转成了旋转的圈,像是锦鲤在池中奋力得游。季无念看了看碗里的汤,又看看月白,“月白,慕阁主想起之前的事了吗?”
月白摇头,“我与她说了些很久之前的往事,算是解了她一些疑惑吧。”
“……”季无念可以想象,也不想多问。夹了快兔肉放在月白碗里,她余光又瞟到刚刚的小厮,笑说,“菜来了。”
鱼肚煨火腿摆上桌来,娇嫩的胶质靠着紧致红亮的火腿,一股咸香扑来、是火腿这么多年保存的风味。泛白的汤汁下铺着交错的竹荪,浸满汤汁、等待品茗。
“菜齐了,您二位慢用。”
“尝尝这个。”季无念用勺子舀了一块鱼肚放进月白碗里,“这儿的鱼肚也是月港那边运过来的,只是保存的时间更长。有人说这样的好吃,也有人喜欢新鲜的。你尝尝,跟我们上次在月港吃的比起来、哪个更和你口味?”
月白看了看碗里的东西,有些奇怪,“我们什么时候在月港吃的?”
“你忘了?”季无念又往她碗里夹火腿,“前年不是去给见和光了吗?宴上有。”
“……没吃出来。”月白说着,咬了一口鱼肚,鲜美的汤汁跟着弹压的胶质进入口腔,“这个味道很好。”
“算是这儿的特色了。”季无念再给她夹一块,“京城其他地方的、都没这处的好吃。”
月白点了点头,继续管自己吃东西。季无念吃得不多,随意吃了两口就又给自己舀了一碗汤。两人的胃口还不错,汤喝了一大半,兔肉也差不多吃完了,鱼肚和火腿吃得干净,只剩了底下的竹荪。只有芙蓉蛋她们都不算太喜欢,没有吃很多。她们吃完的时候,身后那一桌还在,只可惜话题已从魔尊换去了当朝的一位大官。季无念没有什么兴趣,跟月白吃完之后就走了、还是要去本就定好的枫林。
那片林子在上京西边大概三十里,延了三千亩,覆了三座山。她们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先到了远处高一些的山上。季无念跟着月白走出黑圈,映入眼帘、便是漫山的红。这红没有火焰那么热烈,总归是带了秋日的凉;它更像每日傍晚的霞光,红得没有那么单纯,留在了白与黑的交界。这红里还散着蜜蜡般柔软的黄,星星点点地点缀,好似那些不愿褪去的阳光,冲破了云的阻挡。
她真的、好久没有看看这片林了。
“月白……你说、魔界会有这样的景色吗?”
月白顺着她的目光远望,淡淡的,“若你想要的话,扶桑殿就有。”
那是一片随她心意变换的地方,枫叶林、简单得很。
然而这简单的事没有得到简单的回应,月白转回头来看她,却直直撞上她的目光。
真诚、审视、直白。
月白挑了下眉,季无念笑开了花。
“走吧,去前面看看。”
二人又往前一步,来进林里。月白特意避开了有观游道路的路径,带着季无念直接踩上掉落的枫叶。
红和黄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季无念一脚踩进去,直接被覆了脚背。她往前一踢,新落的树叶被她带进空中,又慢慢悠悠得摇晃下来。手掌大的枫叶绕着她,周边的风景都遮得破碎,包括那位靠在树边的人。
“神上,你们那儿、也有这番风景吗?”
“月白”耸肩,“自然有。”
这回答到不意外。
季无念拈了一片落叶,指间一转,五个尖尖就晃着转,很快看不清树叶上的纹路。
“你发现的倒是挺快,”那边“月白”环起手臂,肩还贴着树,像是把一半体重交给了树木。她笑得有些随意,连抬眼的时候,都是先闭、再瞥,有种说不出的妖。“说说看,我是哪里露馅了?”
“……”季无念还在震惊于月白的脸居然能做出那种表情,还是被对方挑眉唤回了神志,甚至是清了清嗓子才说,“我没有带月白去月港吃过鱼肚。”
那边说,“我知道。”
因为知道,才会反问。
“月白爱吃竹荪,尤其是沾了汤的。”
她也找好了借口,“太咸。”
“月白知道魔界何处有枫林。”
这有什么难的,“扶桑方便。”而且月白怕麻烦。
“……”下一个有些说不出口。季无念站在原地,就这么直直得看着她,不说话。
“月白”迎着她的目光,何尝不能从她的坦率里找到答案。神上就这么笑了,还笑得弯了下腰,起来时、身体也站直了,手臂倒还环着,似乎有些轻蔑。“你是想说,我对你无情。”
季无念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夸她,“神上已经扮演得很好了。”月白的冷淡、神态,都有九分相似。若不是她与月白关系匪浅、大概也分辨不出来。
只可惜月白是她相处了那么久的妻子,对方的冷淡中究竟有多少深情、她心里清清楚楚。
这不是可以扮演出来的气质,对面似乎也知道,不再追问。她换了个方向,“那为何、又叫我‘神上’?”x33
“月白虽是魔尊,但与她相交的人很少。”季无念愿意回答这个问题,“要模仿她到这个程度,必然是与她相熟之人。此世没有,那……”
答案呼之欲出,那边也用着月白的脸、越笑越深。
这样的表情季无念不熟悉,但并不觉得违和。她甚至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所以要用一个大胆的试探。
“神上,还不以真面目示人吗?”
此时,一阵风来,一片叶落,一句话轻飘飘得出口、一颗心被狠狠得砸。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我的真面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