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帕走完她的脸、已成暗红和灰拌在一起的颜色,酡颜看了一会儿,往边上扔了。
“你一会儿……把这些都赔给我。”
“……”竹青听不清,还浸在疼痛里。
酡颜等了一会儿,一直等到她可以身形化虚的时候,也是竹青终于缓过来的时候,才重新问她,“你折腾她们做什么?”
竹青好不容易可以缓着呼吸,还不想说话。她看着酡颜眼前的绑带,突然动了手臂、要把自己撑起来。
酡颜的手跟着她的胸口动,赶忙问,“你干嘛!?”
“……”竹青也没有做很多动作,只是让自己可以靠着床头坐起来。酡颜也跟着她的动作往前了一些,眉间都蹙着。竹青这时候才笑回,“躺着不舒服……”
“那你先说一声啊。”酡颜抱怨她。
她的右手深埋竹青胸口,人也坐不远,姿势也不太舒服,此时语气也不好,“你不要乱动,当心又疼死你。”x33
竹青笑笑,低头看见插在自己胸口的手臂。酡颜白,她的胸口却已经被血染得锈红。干涸了的血迹成了一片,又被她的动作扯裂,似是冬日的冰纹、冷酷得爬在她的身上。
“辛苦了。”酡颜每次帮她都得损去小半身体,着实不易。作为回报,竹青也愿意回答她的问题,“你问我为何如此折腾她们……”
酡颜没说话,眼睛甚至也只向着自己的手臂。
“我不喜欢柬衣、月白却执意靠近……我心中不悦、想小小报复。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竹青当年为救月白,甘愿替她承受剜心之痛,靠着自己对于身体时间的控制才勉强活下来。她的胸口因此留下了一个永恒的空洞,要靠大量的魂力、才能暂时弥补。
更不要说因为柬衣,她们姐妹间第一次有了秘密……第一次、有了隔阂。
比起酡颜刚刚弥补的空虚,竹青对她们的捉弄……确实是、“如此而已”。
可月白是她恩人,酡颜还想为她开脱,“你自己瞒她,怎么还怪她?”
竹青当年修改月白记忆,不想让妹妹知道自己的牺牲。月白因此对柬衣造成的结果没有正确的认知,自然……
“我没有怪她。”竹青此时舒服了一些,面色也慢慢红润起来,话也说得实些,“我只是自己不愉快,捉弄她们一下……”她呼出一口气,“再说,那小姑娘需要一个契机……月白不舍得、我帮帮她……”
“那你为何要拿走她的记忆?”酡颜扶了她一下,左手拿了另一个枕头给她垫到身后,面色却不善,“你是不是觉得月白重遇她时、会很好玩?”
“……知我者……”竹青动了动、让自己坐得顺些,本想胡说,却似乎从那绑带下看出了瞪视。她只好如实,“那姑娘求死……我也不想太强迫她……月白的意愿是一方面,她的选择、也是要给她留的……”
若是她想,这份记忆存在竹青这里;若她不想……那就是另一个人了。
只是月白必要经历一次她的死亡,这其中的伤害……
竹青看酡颜似在低头沉思,扬了笑意,“怎么?这么心疼月白?”眼见酡颜眉间蹙起,竹青变本加厉,“她都成亲了,你……啊、啊啊!停、停停停!我不说了、不说了……”
声音渐轻,竹青一下疼懵了,酡颜松手了她都没缓过来。可神色稍好,她又说,“你如此暴力,月白……啊、啊啊啊……停停停……”
“闭上你的狗嘴。”
酡颜化去实体,仔细感受着竹青内里的空。还差一点点就能补完,这人却一点都不正经。
竹青疼得大口呼气,眼神都涣散,眼前的人影晃出了虚,那条深色的绑带在模糊里显眼得很。她眨了眨眼,颤巍巍得伸出手去。
酡颜本来想躲,但看她可怜,还是随她摘了自己的绑带。
那双眼睛睁开来,水晶一般的色彩映着透亮的光,内里又有一个六角的星星,深深得埋在光明里。
竹青见时愣了一下,很快又回神,笑着夸她,“你这眼睛……是真好看。”
“……”酡颜正好补完,动动肩膀,把右手收回来。她动作不大,但身形变小,原本合身的衣服也变的宽大,她一动、就滑了下来。
“我去换衣服。”
她说完就下了床,拖着原本的衣服站在床边,怎么都不舒服。裤子长了、衣服大了,她不得不往下把多出来的余量捞起来,像个鸭子一样、摆着走。
等她换完衣服出来,竹青已经收拾好一切,穿戴完整得坐在桌旁。桌子上满满摆了一桌菜,碗筷也已备好。
此世最强的人坐在一边,把对门的主位让给她,还笑着朝她招手,“过来吃点东西吧。”
酡颜走过去,路过整洁的床,干净的房间,坐下时往外看、那些狼狈也已经无影无踪。
“来,喝点汤。”竹青把碗送到她的面前,温柔笑着。
她换回了干净的衣服,浅淡的绿色像是水中映出的叶,透着一股虚无在。头发也整理干净了,只拿一根白绳束着,倒是和月白很像。
酡颜拿了碗,突然觉得不对。
她们是孪生姐妹、本就是像的。
“你会做饭?”
“会啊。”竹青回得随意,还夹了一块鱼给她,“月白幼时,最爱吃我做的甜藕。只是她长大了自己会做,我也就少下厨了。”
“……”这个酡颜不知道,还以为那些餐食都是她不知道从哪儿变的。还是这次看月白做饭,才想到这人。看她又给自己夹菜,她赶忙阻止,“够了、吃不完的……”
“那你自己夹。”竹青看一眼她,又笑道,“夹不到的与我……哎哟。”
踹了她一脚的酡颜慢悠悠得吃饭,伸长手臂、夹了一筷子最远的清炒豆苗。
竹青揉了揉自己的膝盖,看她安静、也不逗了,安安稳稳得吃上两口,又听她问,“你既然不想月白与柬衣接近,干嘛不把她带回来?”
“她有自己的心事,”竹青慢慢地回,“郁结于心总是不好,不如了结、再不往复。”
如此听来,她还算是个善解人意的姐姐。事实上竹青平日表现,也算得上个温柔美人,举手投足都慢,有时快起来、便带点如妖的媚。酡颜审视她的表情,总有点不懂,“那你又为什么放任她……”
“白白动心,也不是我能管的。”竹青放下筷子,搭着脑袋浅笑。她直视酡颜,穿过摄人的法阵,看向她的心底,“我是她的姐姐,她喜欢的人、我会接受。至于她对谁动心、想与谁一起……”
酡颜被她的延长惹了心思,不想听了,“吃饭。”
酒足饭饱,竹青赖去她床上躺着,留着一桌子残羹冷炙。酡颜也懒得收,先去院子里看了一圈她的花草。这里都是她精心培育了十几年的花植。这段时间还正好是观音印的花期。一瓣纯白向上,拢了金黄穗,三只一簇,似观音普世。
倒有些像那日救她的月白,一身白衣、洁净无情,似神佛俯视、罔顾人间。
她不禁双手合十,便也低低一拜。
愿她的神,也能拥有自己的人情喜乐。
“上无神、下无君,你在拜什么?”
酡颜不想理她,双手合十,闭着眼睛。
身后的脚步声说明了这人的到来,酡颜的感知甚至能知道她穿回了华丽的王服。那衣服又大又厚,用散着灵气的丝线和宝石装饰,光是被拢着、她都能感到沉重。
偏偏竹青此时还高她一些,那衣服就像一个罩子、把她整个人围了起来。
酡颜睁开眼睛,稍稍转了头,对上了竹青的笑。她这张脸本就美丽,被她的气质修饰,便多了一些春日雨般的温柔,可她本质不是善类,温柔后面、便是夏日的烈和秋日的凉,冬天的冰雪藏在最深处、她不太会给酡颜看。
“你若还想月白……”
唇边轻起,酡颜以为她又要说自己。
“要不要……我来陪你?”
“……?”
酡颜没明白自己听到的东西,却明显看见了竹青深沉的眼睛……
脸瞬时红,酡颜手上一用力,只想赶紧把人推开。
可推拒的力气没有寻到施展的对象,酡颜差点摔倒。她赶忙稳住身子,猛一转身,那人已经站在了小院门口。
竹青搭靠在已经关起的门上,笑着与她说。
“你想想吧,就当、我给你的谢礼。”
滚!
酡颜扔出的石头依旧错过了目标,哐啷啷掉在了远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