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希月刻意停顿片刻,目光在三人脸上一转。
“此人同我一样,是圣上养在三司的暗探。”
此暗探,与寻常暗探不同,根据任务不同分为天地两支,天支主查悬案探奇案,而地支则专查见不得人的腌臜事,如官员贪腐、官商勾结。
无论天支地支,所查的皆是污秽肮脏之事,探案手段自然也并不光明磊,他们无名无姓,却十分危险神秘,不仅功夫了得,还极善易容模仿。
只要他们想,片刻间就可换副容貌,伪装成另一人混入其生活圈不被发现。
正如他们的所查之事一般,这群人只存于黑暗之中,依附于人群,却不会被任何人注意。
原身就属暗探天支,排行十六,师承天支掌事,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仅功夫极佳,且头脑聪明心思缜密,不管派发给她的任务多棘手难办,都从未有失手。
但聪明人往往被聪明误,原身在上一次行动中未按皇命行事,而是擅自做主用了别的法子,虽是圆满完成任务,却犯了暗探大忌,死罪一条,被投入大牢受刑。
掌事怜惜她的才华,求到圣上面前,自愿替她承去一半责罚,这才暂保她一命,无奈原身伤势过重,到底还是丢了性命,被柳希月捡了便宜。
屋内三人皆未料到柳希月这么快就察觉出其中关键,脸色皆是一变,互相对视一眼,却没人开口。
“此人已违背暗探规训,脱离掌控,侍奉了新主,做了不该做之事。”柳希月低头看了看衣服上渗出的淡淡血迹,继续道,“案发当晚,我受了大刑关押在狱中,是全京唯一没有能力行凶,没有嫌疑的暗探,这才是圣上找我来的真正原因。”
查柳希月的死因是假,抓叛徒才是圣上真正的目的。
柳希月话音落下,殓房内一片死寂,油灯燃烧时轻微的“哔剥”声在此刻竟显得有些刺耳。
“你倒是聪明。”李珩冷笑一声,打破了沉默。
“抓叛徒可以,但我有条件。”柳希月抬头看他,声音平静。
李珩不可置信般挑挑眉,眼里闪过一抹戾气:“条件?”
一个暗探竟敢提条件?
“第一,此案我必须全程主办,任何人查案不可越过我,线索也必须报我知晓:第二,暗探所内环境太差,不利于我养伤,我需要一个单独的院子静养,不用太大,一进就行,最重要的是干净僻静。”柳希月也不啰嗦,直接提要求,“还需要两个婢女,柳小姐的两个贴身侍女最好。”
“不行。”京兆尹与刑部尚书异口同声地否决,“前两事可以依你,但这两人绝不可能!”
“我知道此二人嫌疑未清,且疑点甚多。”柳希月神色不变,拿了差吏递来的帕子慢条斯里地擦拭手上的血渍,“但找出真凶还得着落在此二人身上。”
两位官员还要开口拒绝,李珩眼风冷冷扫过去,二人只觉遍体生寒,立刻止了话头。
“理由。”李珩转向柳希月。
“凶手行凶时无人发现,一是做得极其隐秘,二是动手时,柳小姐身边无人,显然是对柳小姐日常行程非常了解,这两个丫环与柳小姐朝夕相处,个中细节,只有她们知晓,此外......”柳希月迎向李珩,笃定地笑笑,“整个大理寺没有比我更会套话的人,你们用尽酷刑问不出来的答案,我可以问到。”
最重要的是,这两人是她亲自培养的心腹,能力出众忠心耿耿,绝不可能背叛她,若现在保下来,以后是她的左膀右臂,行事会方便不少。
柳希月边说边无意识地将帕子叠得四四方方,把血渍包在最里层,两根手指捻住帕子一角,递给一旁的差吏。
李珩看着她的动作,眼角不自控地抽了抽,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暗探。
她穿着破旧的粗布衣裳,隐隐还有血迹渗出,头发胡乱盘着,插了根木筷子,露出白皙得毫无血色的脖颈,几缕碎发随意地贴在额前。
明明是十分狼狈的模样,脊背却挺得笔直,举手投足间有种说不出的雍容贵气,不像是暗探,便更像名门闺秀。
且这叠帕子的动作习惯,他再熟悉不过。
不管什么帕子,但凡柳希月用过,她一定要叠得四四方方,将污垢包在最里层,再交给旁人。
他曾问过柳希月为何这样。
柳希月手捧着帕子,笑吟吟解释:“这些脏东西不体面,是见不得人的,得藏起来。”
那时候的她,笑颜如花,如今却毫无生气地躺在那棺椁中,身上裹满了她嫌弃的不体面的污垢。
他顿觉眼眶发酸,语气也软了下来:“你有几成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