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下登时肃静,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仙子凭一条无骨白练,力压三番,已是神乎其技,偏这矮胖子一柄锈剑划破虚空,却能与之分庭抗礼。 乱鸦坡今日招来的都是些什么怪物? “呵,剑仙可真是了不起,我杀上个把害虫也要你管!”仙子俏脸一扬,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矮胖子赔着笑,“仙子,这天下英雄本就不多,杀一个便少一个……” 琳仙子瞥了眼躺在地上装死的三个番子,颇为不屑,“狗一样的东西,也配叫英雄?” 矮胖子一脸认真,大小拇指掐在一起,挤出一个小点,纠正道:“三人虽然龌龊,可总是比旁人多占了几分灵气……” “豆籽大小的灵气,难道也不能杀?” “你若只是一介凡人,杀……也便杀了。” “这三个狗东西手段残忍,杀了正是为天下除害!” “天地不仁,他们该死,却不能死在你手里。” 矮胖子长嘘一口气,意味深长道:“仙子,天命已经够无情,你们神仙还要来祸世,众生多苦啊……” 听见矮胖子把自己排出凡人之列,琳仙子不由得背脊发凉,连忙摆手拒绝:“张重明,我也未飞升,如何不算凡人!” 这就是剑仙张重明? 众人都惊得张大了嘴! 四大剑仙齐名于世,其他三位无不是战绩卓然,唯独张重明,从未有与谁出手的传闻,单是一柄锈剑便被评说是当世剑仙。 在场的各位倒是见到了,可怎么和旁人说? 说张重明一道剑芒,接住了神秘女子的白练!可这神秘女子是谁? 说神秘女子一条白练镇压三番,可三番又是谁? 说三番初入中原,虽声名未显,却一日连败两位剑仙,可乱鸦坡匪众从不出乱鸦坡,仵向天、仵向南何时被认作剑仙? 今日,乱鸦坡上有神秘高手杀了、伤了神秘高手,又有神秘高手拦了、救了神秘高手,本该令天地变色,江湖却全没注意到这里的变化。 东风恶瞠目结舌,只觉得喉咙发干,伸手去摸桌上的酒杯,酒杯没摸着,却摸到一只湿滑黏腻的拳头。 猛然回过头,只见仵向北目光灼灼,直勾勾盯着张重明,酒杯被捏碎在手心,血从指缝间淌出却浑然不觉。 张重明遥望着高台上花容失色的少女,笑道:“仙子对我说自己是凡人,却到处给别人当仙姑。” “我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嗯,也许是稍微厉害了那么一点的凡人。” 琳仙子红着脸说得心虚,眼神四处闪躲。 张重明失笑道:“仙子如果愿意飞升,就找座深山大川去,莫在人间行走。若是不想飞升,就做个寻常女子,不许动用、传授仙法,不许欺压、残害凡人。” “神佛就该老老实实住在天上,谁敢在人间显圣,我就切下谁的头来!” 仙子亮出两行白牙,气鼓鼓道:“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你是要我一个活人,装作庙里不知不觉的泥偶吗?” “你怎么都好,只要记得,人间只许有泥偶,不许有真仙!” “不许有真仙?就你口气大,大罗金仙若来了,以你肉体凡胎,又能怎的?” 张重明把锈剑向天一指,“不过一剑斩之!” 轰隆! 万里长天霍然裂开一道口子,仔细去看,原来是多了一条纤细淡薄的云。 张重明小声嘟囔着,扭身慢步离开。 “神仙有什么好?最不懂事的就是神仙……” “天命已经让人有够麻烦,神仙还要来添乱……” “他们不是真神,只是窃居了无主的神位,自以为悲天悯人……” “各行其是,自命不凡……” 他的步伐看似缓慢,实则一步即踏过万水千山,转眼就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背影。 仙子把手捧在嘴边,冲着那背影大声呼喊:“张重明,你真能剑斩仙人吗?我偏不信仙人也不敌你一剑!” 远走的人没有回应,空阔的山寨却荡起一阵回音。 “一剑……一剑……一剑……” 说得对!为何不能呢? 不过是……一剑一剑又一剑! 呵,诸邪神,且去![重明1] 甘将白玉雕宝剑,破尽一切邪! 屠龙碎裂八千片,霰落暖人间! “不杀就不杀嘛……” 仙子神情落寞,狠狠瞪了眼装死的三个番子,“下次别让我见到,不然扒了你们的皮。” 脚下生风,霓裳飞舞犹如蝉翼,忽地飘去了。 半晌。 巴特尔悄悄睁开眼睛,抹了把脸上借来的血——亏得是霍加吐的血多,三人装死才能如此逼真。 “女魔头……好像走了……” 霍加一听巴特尔的话,不由得全身哆嗦,一脚踹在巴特尔屁股上,“里特么熊害屎欧萌!则特么斯森三嚼嚼!” 他的嘴巴被打得稀烂,还是要劝巴特尔不要作死。 去他妈的女魔头,武功这么高,就是长着猪脸、杀人如麻……那也是可爱的神仙姐姐呢! “我指证,我揭发!巴特尔你为何说神仙姐姐是女魔头!”尼扎木一边大声斥责,一边向四周小心打量。 巴特尔立刻双手抱头,扑倒在地,背着棺材瑟瑟发抖。 匪众们来来往往,仵向南已经痛晕过去,仵向天的尸首被仵向北小心的嵌回太师椅上,灰白的眼盯着台下,好像又活了过来。 到处都弥漫着悲伤的味道。 “巴特尔,神仙姐姐好像真走了,”尼扎木站起身,拍拍尘土,几个乱鸦坡匪众被吓得滚出几丈远。 尼扎木咧嘴一笑,“扯呼吧!” 巴特尔小眼睛在棺材下转了几圈,也笑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东风恶悄悄背起李夜墨,后背立时被鲜血沁透。 东风恶心头揪了一下,不由得放轻动作,千刀万剐的凌迟酷刑也不过如此吧? 仵向北跪在太师椅前,深叩到地,良久不动。 钟晓推开乱鸦坡的疯女人,痛哭着朝李夜墨奔来,连番巨变,好像做了一个长梦,梦里重要的人都要被恶鬼一口口吃掉。 跑到一半,钟晓突然被人环腰抱住,惊呼着,被一把塞进漆黑的棺材! “扯呼了!”三个番子抢了钟晓,一路跑得飞快。 “贼番子,给老子放下那个女孩!” 东风恶焦急大喊,临江飞渡的轻功就要施展,可脖子上突然传来冰凉的触感,却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仵向北,老子要救那丫头,你休要拦我!” “她是我嫂子,我哥要是死了,她就是我的新娘,怎么你比我还急……” 仵向北收剑回鞘,“去可以,可你能打过他们吗?” 东风恶恨恨道:“打不过也要打!” 仵向北一脸看白痴的表情,“你不一定会死,会死的是你背上的家伙。” 东风恶脸色登时煞白,鬓角流下两道冷汗。 是是是,番子能杀剑仙,打不过,李夜墨伤情极重,撑不过。 可是李夜墨知道晓儿被自己弄丢了……还不和自己拼命! “老子、老子……” 仵向北见东风恶迟疑,小声催促:“恶东风,别傻了,尽快下山救这个笨蛋要紧!” “是了,先救飞蒲草!” 东风恶打定主意要赶快离开。 还未动身,仵向北两只手攀住东风恶肩头,笑嘻嘻地道:“快走快走,晚了就走不了了!” 东风恶大吃一惊。 匪众们有眼尖的,高呼:“少寨主那里去?” 余下的也都回过神来,潮涌上来。 仵向北小声耳语了两句,东风恶终于明白,乱鸦坡人一生不入世,就守着乱鸦坡,仵向北这是“思凡”了! 有仵向北在,预料中的弓弩箭矢全成了摆设,让人心安不少。 东风恶不愧是天下第二的轻功,脚下连踏两下,身背两人腾空而起,踩着众人的头顶就向着寨外飞去。 匪众们此起彼伏的呼喊声绵延不断。 仵向天死了,仵向南废了,如今仵向北又跑了,谁来接“向天”之名,谁来向天讨债? 仵向北一路上大笑不止,东风恶还以为他疯了,不经意间回头却看见他脸上挂着泪水…… 三人向山下飞驰了好一阵,东风恶远远看见杨虎灾与费霖,慌忙停下来。将乱鸦坡上钟晓出嫁换几人性命,李夜墨与剑仙抢亲的事说了一遍。 看着重伤不醒的李夜墨,杨虎灾脸色一白,两眼赤红,胸中抑郁难当,暴喝一声,宛如惊雷。 只分别了几个时辰,怎生诸多变故?荒山野岭哪里去找个能续命的神医? 仵向北不由得缩缩脖子,黑汉好大的嗓门! 几人将身上所有金疮药都掏出来,凑在一起,全数给李夜墨裹伤,奈何伤口太多,终究不能涂满。 众人正焦急如何救命,一个一袭白衣的汉子唱着歌,慢悠悠走了出来,手持药锄,背着药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