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衡站在花厅上,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袍子,外头连件厚些的氅子也没披,面上留起了一丛青须,脸色布满了憔悴。
他身后的小奴手里搭着件氅子,进门之前还跟在身后嚷嚷:“我说公子,外头下大雪呐,您倒是披上件衣裳呀!回头冻坏了身子,夫人她又要伤心个没完了!”
方衡仿佛没听到,进来后,也不似往常恭而有礼,带着一身的寒雪,立在门口。
望了望林舒也在,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沈华亭望着他笑了笑,拿着银箸往林舒的碗里又夹了几块炸藕合,才慢慢开口:“本官与菀菀正在赏雪吃宵夜。方大人深夜登门造访,这是有何重要之事?”
方衡微怔,从前常从林潜口中听到林舒的小名。
他也曾在唇齿间,轻轻跟着念过。
还未见她的人,便已记住了她的名。
只是世事无常……
方衡收了神,将头抬起,他长身一揖,开口道:“下官无意登门冒犯,但也不得不来向太傅询问——眼下年节之时,又逢气温骤降,下官去诏狱探望老师,却唯独不见老师一家人,还请太傅告知老师一家下落。”
林舒蹙着眉头犹豫了一下,想说什么,还是将心底的疑问压了下来。她去看沈华亭,他捏着白玉酒杯,慢慢悠悠饮了两口,淡淡声道:“诏狱里关了不知多少人,想来是方大人没看清?”
方衡抿了抿唇:“徐大人家中尚有稚子,稚子无辜,下官也只是想给他们送些御寒之物。绝非有其他的心思。”
他顿了一顿,目光里一片襟怀磊落,徐徐说道,“当初下官让太傅罚于十六楼外,蒙恩老师给学生盖被,没让学生受冻。虽是学生有过在先,该当受罚,但老师恩深情重,今日全家受难,学生理当还报老师恩情。”
说罢,方衡揭开袍子,双膝跪在了地上,双手一拱,拜了下去。
“望太傅体恤下官之心,让下官与老师家人见上一面!”
“公,公子……”小奴抱着伞,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你怎么就确定,本官一定知道他们一家人的下落?若是诏狱里找不到,那便只有一个地方能找得到你要找的人,焚尸房。”
沈华亭转着手里的酒杯,唇角慢慢勾起冷笑。
林舒去端桌上微凉了的茶,捧在手里,小口抿了一口。她垂着眸光,望着茶水晃荡,还是没开口。
那日抄家队伍里好几家人,不可能偏偏徐家人不见了下落。她还记得她抱着徐大人家稚子时,他看她的样子。
难道……
林舒这才抬起头,去望沈华亭。唇角抿出一丝微笑。
她赌对了,她虽还不知他为何要不顾流言蜚语,大肆抄清流的家。可她相信,他对清流再是憎恶,也还是分得清是非黑白,也还是心存了良善。
沈华亭察觉她的眼光,偏过头来看她。林舒却已经收了目光,朝方衡望了过去,淡淡的开口:“扶方大人起身。”
沈华亭轻轻挑了一下眉。
初一看了看,躬身上前去扶方衡。
“常言说道‘知恩图报,善莫大焉’,方大人能牢记别人给予的恩惠,在恩师落难的时候不计结果倾力报答,没有比这样更值得赞赏的善良了。”林舒放下茶杯,一只手去握沈华亭的手,十指相扣,放在桌下,“太傅不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