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是出人意料,他虽生了一张生人勿近的冷峻的脸,但笑起来的时候却像是新雪之后云端乍现的那缕清澈阳光,干净而纯粹。明寒衣被他笑得心头猛跳了几下,下一刻便听他淡淡道:“我想看你如何做个好人。”
明寒衣:“……”
她抿着嘴唇思索了好半天,突然问:“你真的不记得你的过去了么?”
晏棠又笑了:“你猜到了,所以才不想见我,是不是?”
相隔不过片刻,可这个笑容已与刚刚完全不同了,仿佛白纸倏然染墨,而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也像是燃起了森然鬼火,冷漠而空洞,令人一见便生出一种悚然之感。
明寒衣咽了口唾沫,不自觉地想要后退,但不知为什么,直到最后她也没有真正迈出半步,仍旧被钉住了似的站在原地。
无人的空旷院落中,她用一种几乎无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地问:“你其实也是……移星阁的人?”
晏棠眉梢微挑,扶着柱子慢慢站起身,走下台阶,脚步略微有些虚浮,但落地时却每一步都踩得很稳,走到她身前时,淡淡道:“二十八宿,娄宿。”
明寒衣问归问,却没想到他居然连半点掩饰都懒得做,一惊之下,从头到脚都绷紧了,过去种种看似巧合的细节浮光掠影地涌上她心头,将一切不合理都联系了起来,然而此时她鼻端充斥着晏棠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根本无法更深地思考。她大口喘着气,却仍觉眩晕:“所以你对付鹿苍,是因为……”
晏棠理所当然道:“你已见过很多移星阁的杀手,便该知道,喽啰也好,二十八宿也好,甚至鹿苍也好,都不过是他们养的狗而已。而我,不喜欢做狗。”
这话未必全是真的,但也定然不是假的。
明寒衣不由怔住,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她表面上还算镇定,心里却早已经乱成一团,所有的思绪都在同时冒头,可无论顺着哪一个“线头”想下去,却全都是一式一样的死结,她觉得自己应该害怕,应该堵住耳朵蒙住眼睛转头就跑,却偏偏一步都动不了,而若要让她赌咒发誓说自己毫不在意这些秘辛,还能以平常心看待对方,她也觉得自己实在没有那么厚的脸皮,所以,一时之间,她就只能怔怔地望着晏棠,整个人都僵硬得像只镇宅的石狮子。
晏棠神色依旧平静,单看表情,谁也猜不出他在想什么:“看来我确实应当去六扇门。”
明寒衣还是没有说话。
晏棠便垂下眼,拖着一身萦绕不散的浓重血腥气慢慢地从她旁边走了过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手腕上忽然一紧。
在两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明寒衣毫无预兆地伸出手,紧紧抓住了他因为失血过多而冰冷的手,力道之大,仿佛要拗断他的骨头。
她轻声问:“你真正的名字到底叫什么?”
晏棠站定,罕见地迟疑了一下,但立刻坦然道:“我不记得。只是梦中偶尔会有个女人的声音叫我‘小楼’。”
听到这个答案时,明寒衣指尖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下,觉得好似有一根极细的针顺着手指一直扎进了心里。
小楼,娄宿,若这不是个极端讽刺的巧合,便定然是他自己费尽心机争取来的结果,他在用这种近乎于徒劳的可悲方式来记住移星阁耗费无数个日夜来磨灭的,原本的自己。
两人保持着这个古怪的姿势许久,晏棠忽然偏了下头,看向明寒衣微微泛红的眼眶,似乎有些不解,但目光却渐渐变得温和起来:“你在同情我?”
明寒衣绷着脸,不肯回答这个问题,只问道:“你也想做个好人么?”
晏棠:“不,我只想将移星阁连根拔起。”
明寒衣:“……”
亲历了密室中那场大战的几人但凡有心,便都能或多或少觉察出晏棠身份的蹊跷,再刻意隐瞒已经没有了意义,但明寒衣听到这个毫不掩饰的答案还是噎了下。半晌,她幽幽道:“但你刚才说要看我如何做好人,所以你现在为什么要走?”
这话简直像是胡搅蛮缠,明寒衣刚说完就觉得脸上一阵发烧,紧接着,她便听见晏棠低低笑了声,用一种令人觉得匪夷所思的坦荡语气说道:“我受了重伤,很快就会昏过去,若你不肯照顾我,我当然只能去找姜东离。”
明寒衣目瞪口呆。
可她来不及多想,也没有机会讨价还价。因为下一刻,晏棠便瞥了眼她握在自己腕上的手,淡定道:“你还不松手,我就当你同意了。”
明寒衣不禁错愕万分:“你等……”
话没说完就停住了——晏棠已经合上了眼,毫无预兆地朝着她倒了下来。
明寒衣:“……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