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清商的故事只讲了一半。
正如他所说,经历了长年血雨腥风的争斗之后,归义王确实是厌恨那些不肯归顺的部族与村寨的,可他却有意无意地略过了接下来的那部分——如今这位自封的新任归义王,从来就不曾心甘情愿地仅仅止步于憎恨。
他即位之后的十几年中,纵使政局不稳……或者说正因为政局不稳,叛逆频出,他便愈发要尽最大的力气拔出心中的那些倒刺。
翻过一座山头,几人眼前有一次出现了一座寨子的废墟。
浅浅的溪流已被横倒的巨木和落石阻断,水流改道,只在原地留下了长满青苔的河床,其间曾被刀兵加身的白骨泛着惨淡的色泽,等待着腐朽成泥的最终归宿。
这已经是沿途的第三座废墟了,也是第一次出现这么多的尸骸。
明寒衣盯着那些死人骨头皱了皱眉头,大发感慨:“难怪逃难到我们寨子的人从来不想回乡呢,原来是怕被人砍了呀!”
岑清商脚步一顿,明寒衣这种反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在他看来,无论有没有练过武功,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孩子,见到这种尸骨遍地的残酷景象,就算没有吓得花容失色,多半也要挥洒几滴唏嘘同情的眼泪,可对方偏偏不按常理出牌,便让他准备好了的说辞没了用武之地。
他用树枝削成的手杖将树下的半截骸骨拨开,清了清嗓子:“明姑娘所言极是,归义王一向阴狠多疑,顺我者生逆我者亡。”
说到这,他目光微微一闪,轻叹了一口气:“我只希望能快些找到归义金印,若能借此物诱得那老贼亲自出面,也算是为南疆百姓做了一件好事。”
明寒衣看他一眼,正要开口,一直默不作声走在最后的晏棠突然平平问道:“你要行刺归义王,不是为了报私仇么?”
岑清商一愣:“……”
他满脸的悲天悯人一下子僵住,忍不住腹诽,虽然事实确实如此,但正常人多半会给彼此留点颜面,倒也不至于会这样丝毫不留情面地直接戳穿吧?
他好不容易缓过来了几分,就听明寒衣幽幽道:“岑公子,报仇就报仇呗,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你这样找借口说大道理的样子真像做贼心虚。”
岑清商嘴角抽了抽,简直不知道她一个飞贼是怎么有脸说出这话的。若不是情势所限,他简直一个时辰都不想再跟这俩一开口就戳人肺管子的倒霉玩意结伴同行了。
或许是天遂人愿,他们一行人刚刚从连绵的山间走出,来到了最近的一座小城中的时候,一个特别的消息就正好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宣青出事了。
在鱼龙混杂的客栈里听到这个消息时,晏棠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作。
他的姿态看不出僵硬,周身的气息也没有什么变化,可明寒衣就是知道,他的心情一定非常不平静。
果然,下一刻他就径直向着正在谈论此事的那一桌旅人走了过去。
那一桌四个人都是三四十岁的劲装汉子,似乎是走南闯北的镖师,反应极其敏锐,见到有人靠近,立刻戒备了起来。
为首之人警惕地抱了抱拳:“不知这位公子有何指教?”
晏棠在桌边停步,顶着那张神情木然的假脸摇了摇头:“不是指教,是请教。你们刚才说到宣青中了毒,这个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
那胡子拉碴的镖头狐疑地打量了晏棠几眼,旁边一个镖师好似对这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有些不耐烦,但还没来得及表现出来,胡子镖头就突然抬手,重重地按在了他的肩上,将他压了回去,而与此同时,眼睛仍一直紧盯着晏棠背后露出一截的重剑。
“公子莫非是晏……”
晏棠:“是。”
见他惜字如金,那胡子镖头立刻识时务地闭了嘴,思索片刻,才谨慎道:“晏大侠莫怪,这消息确不确实,我们也不清楚,只是前阵子听到从北边过来的客商提起,说是康阳城外的猎户救了个人下山,后来不知怎的,就有传言说那人其实就是销声匿迹了五十年的宣青老前辈。”
晏棠沉默良久:“多谢。”
他刚回到自己那一桌,几个镖师便在一阵窃窃私语之后飞快地结了帐,生怕有人追来似的干脆利落地出了客栈,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明寒衣视线从那几人的背影处收回来,问道:“你师父真出事啦?”
晏棠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淡淡道:“康阳,是我下山见到的第一座城。”
顿了片刻,又道:“我要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