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那捕快脸上虫爬似的黑色脉络便飞快地沿着原路消退了下去。
晏棠靠在车厢边上,始终关注着刚刚回来的那些捕快的动静,确保他们没有异状,此时才分神瞥过去一眼。
但就是这一瞥之下,他却倏地一怔。
“此人有诈!”
声音出口的同时,他猛地掷出马鞭,反手拔剑。
刚回来的几名捕快里却突然冲出两人,直扑向马车,还有一人飞身跃上树梢,抬起袖箭,自上而下瞄准了被扯掉毡帘大开的车窗!
晏棠仓促之间只能变招挡住射来的箭矢,顺势猛地一踹车轮,将马车生生扭转了半圈,让车厢尾部坚硬的木板迎向弓弩手,自己则挥动重剑,逼退欺近的两人。
另外还有四个六扇门捕快,见状先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了真相,连忙提刀加入战局,将猝然偷袭的几人截住,局面顿时更加混乱起来。
而姜东离反应也丝毫不慢,刚一听到晏棠示警,便心有所感,立刻收手,飞快向后退去。
可即便如此,以有心算无心,他还是迟了半步,就在他的手掌将要离开前方那人时,那看似惊慌失措的捕快突然露出了个诡秘的笑容,周身气势陡然外放,并不浑厚,却莫名给人一种阴森冷厉之感,宛如一柄淬毒的尖刀,顺着姜东离仓促收回的内劲陡然袭入他的经脉之中。
千钧一发之际,姜东离硬生生止住退势,掌心重新向前,破釜沉舟般击向刺客,毫不留手之下将其击飞到数丈开外,而后才抽身后退。可刚退到马车旁边,便忽觉胸口一窒,猛地偏过头,呕出一口乌黑的鲜血。
他一时有些恍惚,心中却又生出阵阵寒意——环环相扣,防不胜防,这才是移星阁真正的手段。
耳边传来晏棠的声音,依旧平静,却隐约有些紧绷之意:“你怎么样?”
“无事。”
姜东离随口回答,边说边抬起手,想要封住自己几处重穴,但出乎他的意料,短短片刻之间,他身上的力气竟已流失了大半,按在胸腹间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已经丝毫使不上力,甚至连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在沿着车厢外壁往下滑。
幸好晏棠双眼虽盯着六扇门真假捕快混战的战局,余光却始终在关注着马车周边,见到姜东离这副狼狈相,左手立刻向旁一捞,在姜东离倒下之前撑住了他,一推一送,将人送入了车厢之中。
再次调整了车厢的朝向,避开战局中心,晏棠极轻地叹了口气。随即,他手腕一顿,重剑插入地下几近半尺,垂眸轻轻说道:“我好像有点生气了。”
能把对手摆上一道,让他们生气愤怒,对于杀手来说本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说不上为什么,那下毒的捕快听到这句话时却丝毫也生不出志得意满的感觉,正好相反,话语入耳的一瞬间,他竟无端地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他捂着胸口,嘶声道:“你到底是谁?!”
今日之内,已是第二个人问出同一句话了,但晏棠完全没有回答的打算,双手垂下,水洗得退了色的灰白袖口倏然滑下了两柄短刀。
一柄青碧宛如琉璃,另一柄纤薄剔透仿若无物,皆是半臂长短,形制特异。
那捕快眼皮挑了下,似乎想起了什么。
擅用这种刀的人不多,若是还知道移星阁独门暗器手法……
一个名字,或者说代号渐渐在他心头浮现出来。
“娄……”
第一个字刚刚发出半声,晏棠已经不在原地。
那假捕快悚然一惊,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从视野中消失的,脑中霎时想起移星阁内部的格杀令——娄宿,擅双刀,自创轻功幽魂引,诡谲莫测,初次任务期间袭杀同行奎宿及下属,又杀死追兵胃宿、昴宿,私自叛逃,已成大患,一旦发现其踪迹,就地格杀。
……可惜,发现倒是发现了,谁杀谁却还难说。
这个念头在假捕快脑子里一闪而过,但他脚下却未停,仗着刚才正好被姜东离击飞到了战局边缘,迅速转身逃离,转瞬间已向林间退去近十丈远。
春日林间湿润的草木气息氤氲出来,让他绷到了极点的精神微微缓和。只需再逃出几步,混入密林之中,便可以借着对地形的熟悉迅速逃脱,就算是以轻功见长的娄宿只怕也……
“追不上”三个字尚未在思绪中成型,耳畔忽然传来平平淡淡的一句问话:“你要去哪?”
假捕快一愣,骇然抬眼,只见面前巨树的阴影中静静地站着一个人,周身半点气息波动也没有,仿佛从开天辟地开始就已经站在那里了一样。
他慌忙收住冲势,向旁错步。
可那道灰白色的人影不知何时又静静地长了出来。
假捕快狠狠一咬牙,凶性陡生,不再试图逃遁,将身体一扭,正面扑了上来。
两人之间距离陡然拉近,假捕快探手入怀,指尖已然触及一包药粉,目光霎时转厉,然而就在此刻,他面前人影一晃,如泡影般消失在昏暗林木之间。
假捕快心头发慌,猛地收步,向左右望去,却忽觉颈间微凉,仿佛正有一阵轻风拂过他的喉咙。他怔了怔,面上浮现出一抹难以形容的惊恐与绝望之色,努力地想要回头看向身后,但随着他这个寻常的动作,突然有一线血痕从脖子上显露出来,转瞬便扩大、撕裂开来,鲜血喷射而出,飞溅到了浓绿的叶面上。
晏棠站在那假捕快的身后,垂眼看着那具无头身体沉重地栽倒下去。他挑开尸体衣襟,不算太意外地在对方心口看到了几颗怪异的星点。
“井宿。”
他无声地念出了这个称号。
井宿,二十八宿南方七宿之一,驻颜有术,擅长用毒。
最重要的是,他下的毒,往往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