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寒衣回到客栈的时候,隔壁漆黑一片。
她有点诧异,戌时还未过半,按理说,岑清商不该这么早就休息。这样想着,她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在房门外多站了一刻。
没过多久,隔壁的屋子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吱呀”一声细不可闻的轻响过后,有人拉开门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
走廊里昏暗的灯光照在那人的脸上,明寒衣吸了口气。
“……老板娘?”
那人一愣,美艳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
明寒衣眨巴眨巴眼睛,视线在鬼鬼祟祟的客栈老板娘身上和她刚出来的那道房门之间游走了几个来回,随后飞快地绽开了个大大的笑容,眉眼间全是“我懂”的微妙情绪。
她善解人意地没有开口追问什么,便一闪身进了自己的客房。
老板娘张了张嘴,“哎”了一声,似乎想要解释,可惜晚了一步,眼看着房门在自己眼前关上,不由面色悻悻,只能强行装作听不见一门之隔传来的低低窃笑声,又羞又恼地提着有些发皱的裙摆,掩面跑下了楼。
好一会,客房里的窃笑和轻快的脚步才渐渐停止。
屋子里已经燃起了灯,暖黄的光几乎照彻了每一个角落。
除了被细麻床帐遮挡住的后方。
明寒衣抱膝坐在那里,低头把玩着很少离身的鬼面具,灵巧的手指将组成面具的木片一件件拆下来,又慢慢地拼装回去,面容隐在床帐的阴影中,半明半暗。
“岑清商……”
楼梯的方向已经再也听不见有人活动的声响,她面上的笑意如同退潮一般平静地一点点收了回去,嘴唇微微翕动,无声地念起那个父辈对她有过救命之恩的男人的名字:“你到底在隐藏什么呢?”
而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隔壁光线黯淡的屋子里,岑清商微微转过头,不再侧耳朝向明寒衣的客房,他对面的身材佝偻矮小的客人用手蘸茶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她信了么?”
岑清商虽然身手普通,但毕竟是习武之人,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光看清了那几个字。他慢慢地勾起了个笑,只是笑容之中却并没有多少真实的情绪,片刻之后挽起袖口,也同样在桌上回了一行字。
“先生以为呢?”
对面的人表情霎时沉了下来。
他站起身,似乎想要冷哼一声,最终却还是保持了沉默,一道指风过去将桌上残留的水迹打散,再次蘸水写道:“最后七天,你好自为之!”
岑清商依旧笑微微地看着那几个新的字,神色半分不改,也不知是在表示赞同和默认,或者仅仅是觉得对方强硬的表现十分有趣。
下一刻,他只觉眼前一花便不见了任何人影。
他偏过头,望向忽然变得明亮了一些的月光,窗子不知何时静静地开启了一扇,与从中吹入的夜风一起证明着,在不久之前这屋子里确实曾经有过一位访客。
……
五日之后的清晨,双峰镇迎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在那道人影出现于早起的百姓眼前时,刚刚从夜晚的沉寂中复苏的街头突然再度安静了下来。
一个妇人脸色发白,将身旁的幼童往后拽去,挡在了自己身后,在她旁边、距离那名不速之客更近一些的年轻男人不由自主地收起了刚刚还嬉皮笑脸的表情,悄悄往后挪动起了脚步……
他刚小心翼翼地退了不到一尺,来客血红色的目光便落到了他身上。
年轻人打了个激灵,只觉腿肚子都开始抽筋。
但出乎意料地,对面像是刚用鲜血洗过澡的来客并没有做出什么令人惊恐的举动,甚至,他的语气还很有礼貌。
“请问,”来人抬手揩了下滑过眉弓淌进眼睛里的血,一板一眼地问,“镇上的客栈怎么走?”
年轻人不敢不回答,但张开嘴才发现已经紧张得喉咙发麻,根本发不出声音,只能颤巍巍地往一条巷子里指了指。
那浑身是血,左肩上横着一道皮肉翻卷的巨大伤口的来客轻轻点了下头:“多谢。”
他不再看已经快要吓破胆的年轻人,顺着对方所指的方向慢慢走去,每走一步,身后都留下一只暗红色的脚印,手中拖着的形制奇特的长剑也在地上拖出粘腻而散发着血肉腥气的划痕。
不知过了多久,被这一幕震惊得几乎不会思考的人们才再度找回了一点理智。有积年的老猎户壮着胆子跑出镇子,爬到最近的小山头上环顾了一圈,顿时腿一软,跌坐在地,随后连滚带爬地冲了回来。
“死人!”他声音嘶哑得像是要分叉,挥舞手臂比划,“那边全是死人,得有上百个!”
“……没有那么多。”
恐惧的嘶吼声传出了半条街,也传入了本就相距不远的客栈中,引来了当事之人的纠正。
而被自发清空了的客栈大堂中,这令人畏惧的不速之客对面,正站着个满脸生无可恋的漂亮姑娘。
这漂亮姑娘,也就是明寒衣默默翻了个白眼,怀疑自己一定是今天起床的姿势不对,这才触了什么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