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爱恨好恶一向简单明晰,喜欢的便要接近,讨厌的便立即远离,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中间从没有过模糊晦暗的部分,更不会将情绪浪费在不相干的人或事上面。
可明寒衣不一样,她看着洒脱又机灵,实际上心里却早已被扯不清的爱恨恩仇搅成了一团,本该最亲密的父母视她为工具,信赖的师父一心想要她的性命,就连自幼立志要去报恩的救命恩人的儿子,也不知究竟转着什么念头……
在她的生命中,有太多温情往往只一转身就露出了獠牙,然而,偏偏在那些青面獠牙的狰狞面目之下,却又埋葬着她珍视而难以割舍的记忆……
就好像到处都是混沌的灰色,既没有影子,也透不进光。
默然许久之后,晏棠慢慢地坐直了身体,抬起右手,动作很轻地将手掌按到了明寒衣的头上,在她诧异的表情里,指尖一点点下滑,从头顶的发旋落到她颊边,然后捧起了她的脸:“不想见就不见,我来应付他们。”
明寒衣倏然睁大了眼睛。
紧接着,她张了张嘴,大惊小怪地轻呼起来:“你、你你你……你这木头怎么也通人性啦?”
晏棠:“……”
他撤回手,翻了个身重新躺下,拉起被子,面无表情道:“我又想了想,还是算了。”
明寒衣笑嘻嘻地扑到了他身上。
晏棠抬了抬手,似乎很想把她掀下去,但不知为何,最后又放轻了动作,只在她背上轻轻按了一下。
明寒衣又笑了,把脸埋在晏棠胸口,深深地嗅着那里隐约的血液与草药混合的气息,良久,小声道:“放心,我知道的,我还有你呢。”
……
果然不所料,第二天一早,明暲夫妻俩就又出现在了客栈里。
这一次前去应付他们的是晏棠。
那夫妻俩虽然见过移星阁给出的画像,奈何上面是张平平无奇的假脸,而晏棠最近大概已经破罐子破摔,易容起来十分随心所欲,往往前后两天的长相都完全不一样,以至于明暲夫妇第一眼瞧见开门的年轻人的时候,根本就没将他与那个据说在南宛城搞出了不少麻烦的宣青之徒联系在一起。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子,开始有点相信自己是真的找错地方了。
明寒衣躲在帐幔低垂的床上,听见外面隐约传来的道歉,脸色不禁十分好看。等到关门声响起,才心情复杂地跳下床,摇头晃脑:“夫君呀,奴家真没想到,你唬人的本事居然……”
还没说完,晏棠忽然偏过头,定定地看她:“事不过三。”
明寒衣呆了下,没明白他的意思。
晏棠按着腹部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处,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慢吞吞道:“鹿苑是第一次,现在,第二次。”
明寒衣更加一头雾水:“什么?”
但刚脱口问完,不知为何,她就突然福至心灵地反应了过来。
刚到鹿苑英雄会的时候,她生怕暴露身份,便自作主张地对外宣称是晏棠的新婚妻子,而现在,为了骗过她那对讨债的爹娘,她又开始故技重施。
“那……”明寒衣怔了怔,突然有点缘由不明的忐忑,伸手去按他刚刚举起来的茶杯,小声试探,“过三了会怎么样呀?”
晏棠淡淡瞥她一眼,手腕一转,绕过了她的阻挠,把杯子凑到嘴边,将里面的清水一饮而尽,随后就若无其事地又回床上睡觉去了。
明寒衣:……
这块缺了大德的死木头!
她脸上隐隐发烫,有些气恼于对方在这个话题上的虎头蛇尾,又忍不住生出一丝羞窘,心里嘀嘀咕咕了半天,小小地哼了声,磨牙道:“我走啦!不管你了!”
等了片刻,床上传来平静的一声:“如果岑清商问起,就告诉他,我随时可以出发。”
明寒衣一下子泄气:“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昨天入夜的时候,一支常常往来此地的熟面孔商队正好到此投宿,而其中一名不起眼的商队伙计刚一进入客房,就摇身一变,恢复了本来面貌,正是改头换面前来会合的岑清商。
而此时明寒衣装作赌气,其实也正是要趁机去找岑清商一起商议一下往后的安排。只是不成想晏棠看着跟块木桩子没什么两样,心里却比鬼还精,仿佛从来就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一句话便戳穿了她的打算。
她就忍不住无声地咕哝了一句,回头恶狠狠地做了个鬼脸:“好啦好啦,知道你防他跟防贼似的,我不会说漏嘴的!”
说完,便拉开门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