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仍是问话,但她也已想明白了大概——这江湖纷争就像是一场猫抓耗子的游戏,六扇门是猫,其他多多少少做过点亏心事的江湖人就是耗子,如今猫儿倾巢而出,耗子们可不就要四散逃窜了么!
唐门即便在蜀中势力庞大,但面对着整个混乱起来的局势,有所疏漏也是在所难免。
半晌,唐朝暮幽幽叹了口气:“唉,看来这次我们唐家也做了一回被殃及的池鱼了呢!”
说完,她忽然又想起什么,认认真真地打量了晏棠几眼,掩口笑道:“说来妾身还有一事不解,可否请晏大侠解惑?”
也不等对方回应,便继续道:“据妾身所知,晏大侠这几日都在安静养伤,未曾踏出客栈一步,也不知你口中那些‘听闻’和‘据说’都是从哪里传来的呢?”
晏棠:“……”
片刻沉默之后,他扭头看向一旁贼性不改又蹲回了树上阴影里的明寒衣:“听她说的。”
明寒衣差点从树梢掉下来:“……啥??”
姓晏的你卖我倒是卖得很熟练哦!
唐朝暮也是一愣,与明显被甩了一口黑锅的明寒衣对视了片刻,嘴角抽了抽,却不知为何并没有再追根究底,只匆匆将事情收了尾,便带人离开了。
当然,她离开之后,客栈很快便被指派了个新的掌柜,而客栈内外明里暗里的守卫也比寻常多了不少,想来再没有什么人能够无声无息地潜伏进来了。
而就在当天晚上,终于从迷药的劲效中彻底恢复过来的岑清商也领着几个商队的头领亲自过来致谢了。
经过了一下午的调整,他看起来又变回了往日里的模样,在商人惯有的温和圆滑之中,又带着几分世家公子般的斯文气,未语先含三分笑,仿佛白日里的死里逃生根本未曾发生过似的。
明寒衣无意识地摆弄着手里快被盘出包浆的木头块,听着他不知从哪批发来的赞美与感谢之词,只觉腻歪得很,脑子里一幕一幕闪过的,全都是狼藉的饭桌旁边,他衣袖里闪过的淬毒暗光。
“啪”的一声。
明寒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手里的木头块竟然不留神被掰坏了一角。
她顿时有点尴尬,讪讪摸了摸鼻子:“你们聊,你们聊,我出去找块新木头。”
出了门,她才长出一口气,肩膀微微垮了下来。
恩还是要报的,她静静地想,可是这恩报得……真是有些无趣啊!
而明寒衣不知道的是,几乎就在她走出客栈大门的那一刻,原本还耐性很好似的听人道谢的晏棠就变了脸。
他今天那张愈发粗制滥造的人皮面具上其实做不出多少表情,但即便如此,也仍然能让人感觉到一种微妙的变化,岑清商不由一怔,便听他语气毫无起伏地说道:“你该走了。”
岑清商:“晏兄……”
晏棠盯着他看了足足两三次呼吸的光景,忽然说:“医元。”
岑清商骤然色变,不自觉地起身后退,险些踢翻了椅子。
晏棠却已垂下了眼皮,淡淡道:“别把人当傻子,别来烦我。”
岑清商又是一愣。晏棠前一句话不留情面地揭穿了他当初的谋划,他甚至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已经猜到了宣青的事也是他的手笔——若真如此,那他今晚恐怕都无法囫囵个地走出这个房间!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晏棠却又加上了后面一句,这就让更他完全摸不准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他犹豫再三,勉强挤出个笑容,试探着开口:“晏大侠的意思是,仍旧愿意让明姑娘与在下同行?你就不担心在下还会对她不利?”
晏棠摇头:“你弄错了一件事。”
岑清商袖中扣住短刀,浅笑道:“愿闻其详。”
晏棠在床边坐得四平八稳,似乎根本不知道眼前人在做什么盘算,又或是知道了也根本不在乎,平静地说道:“她不是我养的兔子。”
岑清商:“什么?”
他最初没反应过来,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但很快,一丝明悟浮上心头,令他脸色渐渐变了。
他用力扣紧了短刀的刀柄,又猛地松开,微笑道:“在下受教了,告辞。”
说完,转身就走。
走廊里等待的下属们连忙追上,都觉出气氛不大对劲,却又一时不敢多嘴追问。
不知过了多久,大步走在前方的岑清商突然刹住脚步,回头笑道:“老张,我是不是特别自作聪明?”
被唤作老张的下属一脑门雾水。
但也无需他回答什么,岑清商默然片刻,叹了口气,自嘲般笑了起来:“没事了,忘了吧。”
晏棠要告诉他的是,明寒衣从不是个娇柔没有主见的小姑娘,她报不报恩、帮不帮他,也都不会受任何旁人干涉与左右……
可这样一来,岂不是显得他处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谋算愚蠢至极?他不惜利用医元给宣青下蛊来引走晏棠的做法,除了让他变成个蹩脚的坏胚以外,还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