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闻假寒江叟从京城六扇门总衙大牢里离奇逃走之后,姜东离就直觉地感到这件事与刚刚在实录司放了一把大火的内鬼脱不开干系,也正因此,他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来了传说中寒江叟逃亡的目的地——蜀中。
可多日过去,他却并没有追查到任何与寒江叟有关的蛛丝马迹。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他们六扇门当然不是以凌虐犯人为乐的屠夫,但也更不是一颗灵丹包人飞升的神仙,怎么假寒江叟那疯老太婆在被押送过去时还只能勉强算是个江湖二流高,一转眼就功力大涨,甚至连戒备森严的大牢都能来去不见踪影了?
思来想去,唯一的解释便是,有内鬼暗中放走了她。
而现在看来,那个放走她的人,或许未必是出于善意。
这也是姜东离秘密潜入蜀中之后急着追查她的下落的原因。
显然,晏棠也已经想到了此节。
他静静听完姜东离的话,沉吟片刻,慢慢说道:“即便是我,也没有把握在千里路途中不留丝毫线索。能够做到此事的,只有一种人。”
姜东离脸色有些难看,似乎心中某种推测得到了证实。
晏棠无视了他的抵触之色,继续把话说完:“死人。”
姜东离:“……果然。”
这世上唯一能够不留下任何行踪的人,就只有死人。
那个神神叨叨的假寒江叟,岂止没有如传闻一般来到蜀中,恐怕她甚至连京城都没能离开。
姜东离不知不觉用力攥紧了玄铁长剑的剑柄,冰冷而无比熟悉的触感从手心传入心底,让他恍惚回到了少年时期苦练剑法的无数个日夜。
耳边仿佛也回响起了宣青毫不留情训斥他的声音——浮躁冲动,难成大事!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渐渐沉静下来,低声说道:“如果寒江叟只是个幌子,那么……”说到这,他抬起头,用一种微妙的语气问:“你觉得那个内鬼要用这幌子遮掩什么?”
晏棠奇怪地看他:“你如果笨到连这都猜不透的地步,是怎么当上的六扇门捕头?”
姜东离脸一黑,冷冷道:“你若不是我师弟,我定然要在你身上多开几个窟窿!”
晏棠面色不变:“哦。”
幸好,在对方被气死之前,他便慢吞吞说道:“若我如此行事,只会是为了遮掩自己的行动。那个内鬼既然是移星阁安插的,多半也是一样的路数。”
姜东离硬生生把那口闷气憋了回去,肃容道:“我想也是。”
随即他就又露出了一丝犹豫烦躁之色:“这种遮掩,要么是调虎离山,把追查‘内鬼’的我远远支开,方便他在京中或其他地方行事,要么就是他需要找一个借口敷衍上面,以便借着追捕逃犯寒江叟的名义也来到蜀中谋划什么……”
而京城距离蜀中相距岂止千里,姜东离很清楚,若自己当初一时冲动之下错判了内鬼的意图,只怕现在就算昼夜兼程,也来不及赶回去了。
这才是让他这几日隐隐不安的真实原因。
晏棠默然想了一会,也同样没有答案。但就在他打算开口承认这一点的时候,房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两人对视一眼,姜东离起身把重剑往晏棠怀里一抛,自己悄无声息地翻身上了房梁。
来访的是岑清商。
即便隔着厚重粗糙的人皮面具,晏棠脸上仍露出了一丝诧异。
他是真没想到岑清商这人看着人模狗样很是矜持,做起事来居然也有这么死皮赖脸的一面。
岑清商轻笑起来:“晏兄不让我进去说话么?”
晏棠:“……”
这人刚才吃错药了么,居然自顾自地又把称呼改回去了?
他漠然地堵在门口,半步不让:“我说过,别来烦我。”
说完,便准备关门送客。
可就在这时,岑清商却笑微微地轻声吐出一句话:“有人在跟踪我。”
晏棠动作猛地收住,幽黑的眼瞳中冷意蔓延。
岑清商不躲不避地任他打量,微笑道:“应当不是移星阁的杀手,我没有感觉到杀气——晏兄或许不信,但这么多年逃得久了,对此我还是有些心得的。”
晏棠搭在门上的手松开,向后退了一步:“进来。”
岑清商笑意加深:“多谢晏兄盛情相邀。”
晏棠:“……”
下一刻,他伸手把桌上的点心茶水全收了,看向拿着个空杯子正要给自己倒茶的岑清商,一本正经道:“我买的,不想给你吃。”
房梁上蓦地传来一声闷笑。
岑清商一僵。
不过他很快就重新放松下来——能藏在这间房里的人定然是经过晏棠允许的,躲在梁上也只是不想见客暴露身份而已。比起那位光明正大偷听的神秘人,他还不如多考虑一下怎么说服眼前这总能毫无顾忌地给人难堪的晏大侠。
短暂的思索过后,岑清商若无其事地把空杯放回桌上,清了清喉咙:“自从到唐家堡、恢复本来面目之后,我就时常会生出一种被人盯着的感觉。我本以为是唐门的眼线,但这几日中毒过后,我特意询问了一次,却发现唐门弟子对此一无所知。”
晏棠眉头微微皱起。
若岑清商的说法没有错误,盯着他的人不是唐门,也不是移星阁,那还会是谁?难道他竟成了天字第一号的肥肉,路过的乌鸦都要来抢一口?
“还有呢,”晏棠想了想道,“为何现在来找我?”
岑清商笑道:“因为我刚刚发现,晏兄虽然不待见我,却十分尊重明姑娘的选择。她既然要向我报恩,那么晏兄你就算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不会放任我离奇暴毙。”
晏棠还没说话,梁上冷冷的嘲笑声就又响了起来:“果然无商不奸。”
这一回,岑清商的脸色终于变了。
这声音他认得,若没有记错,应当是……
可那人怎么会在这里?
他霍然回头,看到一袭暗红身影自上方飘下,果然是六扇门捕头的袍服:“……姜捕头!”
姜东离在外人面前又是那副棺材脸了,冷冰冰瞥了岑清商一眼:“见了我为何如此紧张?跟踪你的人又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