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W城。

出租屋内，庄清喜和房东扯皮。不过，她是被动的，挑事的是房东。

此刻，年近六十的房东老头，脸色特别难看。他瞪着庄清喜用质问的口气说道：

“你把东西都搬走了，那我这屋不就空了。什么都没有，以后还怎么租给人家？”

庄清喜默了默，再次重申：“可这些是我的东西啊。”

她感到不可思议，惊异于房东的逻辑。怎么就能理直气壮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来的时候，这房间就是空的，除了一个床架子什么都没有。不说桌子了，连把椅子都没。这个简易衣柜，写字桌和板凳都是她后头在二手市场淘来的。

现在她要走了，就想着叫一个收二手货的店家上门回收。蚊子腿也是肉，她需要钱。不想，她只是随口一提，就惹得房东气冲冲飙起火来。

这会听了她的话，房东的脸色更差了。他瞪着她，语气很凶：

“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些东西你不能搬。不然，别怪我不客气！”撂下狠话，老头又瞪了瞪她，沉着一张脸走出房间。

庄清喜愣在原地，一股怒火在她胸腔间攀升。不是不知人心寒凉，但遇到不讲道理的，没遇到这么不讲理的……

她心思起伏但感荒谬又气愤。这是明摆着欺负人了，是呢，可不就是欺负人！半年前租下这个单间，她按着租房要求给了四百块钱的押金。可今天她拿着单子退租，房东捏着个计算器东扣西扣，杂七杂八名目繁多的费用。一通操作下来，一分押金没退，她还要倒给他五十多块。

她心里清楚，这就是赖钱。她住这里，连网都没有。每日消耗的也只有民生所需最基本的水电供应，可她水电费月月都交没欠过一回。而租房的时候，房东也没提过那些她闻所未闻的费用。譬如今天房东说的房屋折旧费？

这个中猫腻，明眼人一听即知。可人在屋檐下，她忍了。尤其这个房东，她是搬进来才耳闻目睹，这栋楼里几乎每一个租客退房时，他都要与人发生口角，逞凶斗狠骂骂咧咧。三天两头不是小吵就是大闹，似乎就没有好聚好散的。

有道是，强龙也不压地头蛇。她孤身一人，独在异乡，遇到这样的情形也只能忍气吞声，尽量不吃眼前亏就当破财消灾了。但她没想到，人能霸蛮到这个地步！

庄清喜心里窝着火，一张脸憋得通红。数秒后，她一咬嘴唇跟到外面同黑着脸的房东理论：

“那是我自己掏钱买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拿走？房东，你这也未免太不讲道理太欺负人了！”虽然明知和不讲理的人讲道理，无异白费唇舌。可她实在捺不住。

她这话一出，便似捅了马蜂窝，火星浇在油面上。王姓房东粗着嗓子，瞪着她一脸凶狠的骂开了：

“个biao子养滴你说嘛？老子不讲道理？”

他操着一口方言，凶到庄清喜面前：“你说老子不讲道理，老子就不讲道理！说老子欺负你，老子就欺负你！么样咧，你想么样？”

“那你想么样？法治社会呢，你欺负我！”短暂的惊愕过后，庄清喜气得声音都有些打颤：

“我奈何不了你，但我总能找警＆察帮我说理。”

“找警＆察？你吓老子！你晓得老子儿子是搞么子滴？个小biao子，你要qiao贱，老子打的你在地上爬！滚，给脸不要脸的穷＆逼，你快点跟老子滚！”

庄清喜看着眼前吹胡子瞪眼，凶神恶煞的房东，有些受惊。与此同时，她再一次的感到讶异，多么“神奇”一个人变起脸来，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虽然亲见过好几回房东同人翻脸时，恶形恶状的模样。但在今天之前，房东对她倒是和气，平时见着了，总会笑着招呼寒暄两句。先前租屋的时候更是态度和善，满脸笑意。后头更相当热情的帮她搬运行李，象一个可亲的长者。

现在她有点明白过来。这大约是因为她住的这个小单间，很难找到租客的缘故。非常小的房间，堪堪放得下一张床和一个写字桌。不带厨房，有一个小小的卫生间。一月租金三百六十块。端看这些会觉着没毛病，城市里寸土寸金这个租金并不贵。

但这个房间，它有个很大的问题。一般人找房子都会有个要求，希望采光好一点。可她住的这间房是压根就没有光照。房间在三楼，有个小窗但等于没有。这一带都是出租屋，为了最大化的扩展空间，楼与楼挨得紧凑，大概都是按着最小间距建的房子。

是以，这扇小窗对着的就是隔壁楼的外墙。不说风景了，连光都透不进来。进屋不开灯就是一片昏黑，白天黑夜根本没有区别。没有光线关了门还不透气，人在里间，象困在一个小盒子里闷得慌。又因长年不见阳光，房间阴冷泛着很重的潮气。

总而言之，这并不是一间适合居住的出租屋，估摸着跟住地下室差不多。可这是她能找到的离她上一份工，最近又最便宜的地方。思及此，庄清喜心头骤生凄凉。果然是人穷被人欺！

对着这张凶恶的脸，她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打啊，你打一个试试！”说完，她索性在台阶上坐下。

她当然怕，可是被欺辱的愤怒充斥在她心间。激愤之下，她豁出去了。青天白日的，真当派出所是他家开的？

房东瞪着她，没有动手，但是气势汹汹辱骂不休，骂的很难听。他嗓门大，自带话筒音，不一会就跟广播通知集合一般，门前很快聚集围观的人群，相邻的几栋楼里还有很多人从阳台，或者窗子间探出头来，看热闹似的打量庄清喜。

庄清喜坐在台阶上，心内涌动着激烈的情绪。即使她看过太多丑陋的面孔，但在这一刻里，她还是忍不住想，人真可怕！

说翻脸就翻脸，而一旦撕破脸皮，就可以要多不堪有多不堪。前两天还笑脸相对的人，面皮一撕便面目可憎，臭不可闻。

她坐在那里，绷着脸，倔强的迎视围观人群眼色各异的目光。心中却渐渐感到一丝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