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报在京城之内影响不小,皇帝也看。
“这类书籍,不过为了标新立异,总有些奇怪之语。倒是陛下,有如海般胸怀,能容旬报之上不喜之言论,若传出,必然为一时美谈。”
何为近臣,就是每每能急皇帝之所急,话每每说到皇帝心坎上,却又不僭越。
“不过小事耳,自然不足挂齿。朕深居宫中,偶尔看看宫外之事,宫外之物也算不错。”
“陛下体恤民情,真是万民之福。”
“拍得什么马屁。”
皇帝瞥了他一眼,却没有说重话,显然还是受用。
这近臣连忙告罪,然后小心望了望周边,
看到边上不远,先前皇帝打坐那蒲团,顿时眼睛一亮,
“……陛下这个蒲团,看着真是个好宝贝啊?”
这话显然是挠到皇帝痒处,笑骂道,
“你个眼尖的,我这才换,就被你看到了。”
“却不是臣看到,是宝物在陛下身边自然生辉。”
“……哪有那样神奇。不过是一点金丝线,混着一些锦丝,里面填充了些雪棉花。他们说有冬暖夏凉之功效,
在上面打坐能够静心,我倒是没能感觉到。”
“陛下道行深厚,自然不被外物所拘。些许宝物,不过米粒之辉,在陛下浩日般的修行面前,功效自然微不足道。”
近臣张嘴便道。
“你要喜欢,就送给你吧。”
“谢陛下赏赐。”
近臣立马跪下谢恩。
“起来说话。”
“是,陛下。”
“这次过来,就只是为了给我拿旬报,求个赏赐?”
“只是看到旬报的时候,想着陛下可能还未看到,就只顾着来了。赏赐是意外之喜。”
“有什么话,说吧。”
又再坐在桌旁,皇帝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
这近臣有些小心而敬畏地抬起头,然后犹犹豫豫地说道,
“陛下还记得,城中流民之事情吗?”
皇帝顿住顿了下,脸上没了多少神色,却只是在吐了个字,
“说。”
“原本城中流民众多,不过还有城卫军与禁军镇压,生不出多少乱子。如今徐王殿下就要领兵出征,禁军带走不少。
而城中流民实在繁多,臣担心,此后出些乱子。
更听闻,再过些天,天就要开始下雪,到时候天寒地冻。
流民又不思皇恩,不知廉耻纲常,臣唯恐……”
近臣的话未曾说话,就止住,只是埋头等着皇帝的话。
皇帝许久未曾出声,眼里目光有些闪烁,
最后再将茶杯里的茶水喝了,
“你觉得应当如何?”
脸上没有多少表情,有些漠然问了句。
皇帝的模样,让近臣低着头,浑身都有些微微发颤,
赶忙在说道,
“应当如何,还是应由陛下圣裁,微臣却是不能做决定。
只是臣听闻,阴阳之道,在于平衡。
料想,天道如此,人道也应如此。
此刻,禁军如阳,流民如阴。
阳既然被消减,那是否阴也应该……不然阴阳失衡……”
近臣如此说道。
皇帝听完,许久未曾说话,
“嗯……此乃天地之道。”
这样应了句过后,皇帝就没再继续说什么。
这近臣也没再继续提,再陪着皇帝说了些修行的事儿,道家神仙的传说趣闻。
……
翌日清晨。
皇帝亲自濒临点将台,为徐王出征送行。
徐王在点将台点兵过后,就领着一路先锋,跨马披甲从京城出征。
至于出征大部队,则是将在之后随辎重粮草陆续开拔,
等到行至临天州一处,再陆续汇合,整军并且再从临天州调拨一批粮草后,
再径直前往南塞州边境,连同南塞州州军,边境边军,一同征讨月亮国。
出征时,整个京城都格外热闹。
领兵的徐王极尽荣耀。
到了当晚,
徐王领着先头部队已经行远,
第二批禁军也终于开拔。
……
然后,再过三天。
出征之禁军,就仓促相继离京,
携带粮草基本只够行至临天州。
而就在第三天,最后一批开拔禁军离开京城过后,
当天晚上。
城中流民堆里,就开始流传一条瘆人而恐怖的消息。
传言说,
大量禁军离京,导致京城护卫能力不足,
朝廷和皇帝疑心趁机流民生乱,欲要坑杀部分流民,以缓和城中流民众多的局势。
而到了第二天清晨,
这个传言更近了一步,
说城外流民营中流民已经在最后一批开拔禁军离开时,全部被坑杀。
马上就要轮到城中流民。
而城中流民,事实上出了城,这个传言根本没办法验证真假。
于是各处流民堆中,更加暗流涌动。
到了第三天,一些凶悍的流民,已经开始挑动骚乱,
从流民巷,流民堆里开始涌出。
被城卫军以及大量禁军镇压。
涌出流民巷的大量流民暂时退回原处,但这次却没有以血将一众流民震慑住。
更有大量流民言称,有能够佐证城外流民营的确被坑杀的消息。
同时传言,城内流民其实也已经在被一点点坑杀。
然后,第四天,第五天……
……
开拔禁军离开京城的第六个晚上。
随同徐王前往征讨月亮国之禁军已经在临天州内整军汇合完成,到达临天州之边境,就要进入岳州。
而岳州同梅州相邻,梅州又与海州相邻,海州再过去就是南塞州。
夜里。
早早吃过了晚饭,采购房一应人就回了房间,此刻已经熄灭了灯,
但却无人睡着。
这是季管事的要求,已经持续几日。
要求一众采购房的人,入夜之后一段时间后就熄灭灯火。
但这些天的采购房一众人哪容易睡着。
此刻,
季梁所在的这间屋里,
虽然大家都没说话,但偶尔的翻身,还是证明所有人都还醒着。
季梁靠在窗边,窗打开着一条缝隙,
月光和有些寒意的风就透过缝隙照在季梁手上。
今晚月亮很亮,即便没有其他光亮,也能凭月光照出人影。
借着月光,季梁看了眼手里的纸条,有些沉默。
这是宫外秘密线路送进来的信息,
是他们的人调查确认过的。
宫外此刻流民里那些突然冒出来的传言,
有些是假的,比如城内流民被坑杀。
那皇帝实际上还没开始杀城内流民。
但有些却是真的,
比如城外流民营的确所有流民都被杀了。
皇帝下的令,部分禁军和亲兵执行。
他们将部分流民赶入城外一处山谷,然后以夏朝的火药炸塌了一些山石,又滚了一些大石,桐油,最后放了把火。
纸条上描述,
当时情形,遍地焦尸,凄厉惨叫声遍布整个山谷,如鬼哭狼嚎,经久不衰。
季梁的人,遵循着季梁的吩咐,
在发现这件事儿后,竭力救了些人,让他们跑入了山林中。
但对比死去的流民,实在是杯水车薪。
这条纸条上记载的惨状,季梁已经看过不止一遍,
但此刻再看,还是忍不住合上了眼睛。
没有直观,但却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