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歆感觉今天的心情像坐过山车一样跌宕起伏。回首今天所发生的景象以及在郑晟面前的难堪,她都感觉到无比尴尬和悔恨,恨不得狠掐自己一把来感叹当时的冲动和幼稚。她不知道为何会这样,素来稳固的心理堤防仿佛在一瞬间塌方,堆积如山的压力在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突破口宣泄后争相喷涌而出。按照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区区如此压力是完全不至于将她击垮的,更谈何大庭广众之下痛哭流涕。
易歆自责地认为她在郑晟心目中的形象败坏了不少。因为就在今天,就在庄重严肃的学校,她在刚结识没有几个月的老师面前毫无保留地情绪崩溃了,罕见的同时也狼狈不堪。在这最后的两年博得老师的青睐至关重要,日后甚至会影响着对大学具有宝贵作用的推荐信内容。她今日的表现没有展现出半点成熟理性,反倒彻底呈现出了极度的挫折情绪和悲观的孩子气,树立了一个生动的难以接受失败的形象。
易歆不记得她一共哭了多久,反正至少有十分钟。而期间,郑晟竟然一直默默地陪着她,毫无怨言和不耐烦。
想想那张擦鼻涕的纸被他亲手握着,易歆就羞愧地浑身战栗。
此刻,易歆对郑晟的看法突然写满了疑问和感叹。一般来说,遇到这种情况,老师都会随便打发学生另寻别处冷静一下再回教室,没有丝毫仁慈和怜悯之心可言,甚至还会觉得学生单纯属于无理取闹。当然,这也是易歆所预料大部分老师的正常反应。毕竟也难免,安抚学生可不属于他们的业务范畴之内,这样的应对措施于情于理。但是在郑晟这里,完全成了另外一回事。
他真的……对学生及其上心和敏锐。学生任何细微情绪的变化和一举一动都能被他尽收眼底。连易歆平常都自我折服的掩饰技巧,偏偏却被郑晟一眼看穿。
也是,擅长察言观色,照顾学生一直都是郑晟的独到和敏锐之处。之前下课易歆收拾东西走的稍慢了一些,听到郑晟询问班上视力不好的邓晔需不需要调配眼镜。想到这里,一阵暖流涌上心头,易歆的眼眶又情不自禁地湿润了。眼睛由于泪水太过频繁的分泌,沾染上了短时间内消退不去的红晕。
感性解决不了问题,强大的理智和逻辑思维才能。易歆在自己脑海里一遍遍叮咛告诫着自己,慢慢平复着情绪。但当阴阳无常的情绪暂时掌舵,感性在理性面前以压倒性优势占了上风。眼前不停循环播放着今天发生的一幕幕,每一个她忽略掉的微小细节也被放大,好像是要重新提醒和夸大内心的耻辱感。
作为一个天性同样敏锐敏感的人,易歆很难控制她的这个特征,只能任凭自我谴责和发生过的不堪回首的片段在脑海中无限循环播放,也不知疲软。
由于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的缘故,易歆顺手打开了郑晟给她发的邮件。她满怀期待和疑虑小心翼翼地点开,预先深吸了口气。
三秒过后,一行炽热滚烫的文字映入眼帘。
简短的不超过十个字,却令她刚刚平复下来的心又乱了节拍,视线再次朦胧了。
“我今天下午放学以后和明天早上8点都有时间,你可以来找我我们聊聊《目送》鉴赏的写法。”
世界仿佛变得死寂一样的安静,一切外界的噪声都被屏蔽了一般。但一阵声音,倏然以振聋发聩之势不绝于耳。
易歆凝神再听——那是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她颤抖着手指敲下一行字,不停地删除着打错的错别字:
“那今天下午放学见。”
躺在床上辗转悱恻,易歆的思绪依旧混乱不堪,白天发生的片段和记忆索饶侵蚀着神经,令她辗转反侧。她不受控制地循环回忆着那件事发生时的每分每秒,甚至精确到画面的每一帧。
“所以你相信我吗?”
相信。
而且,从来就没有怀疑过。
易歆猛地吸气,感觉有些窒息。相信,她对他是何等的相信啊,从来没有过任何质疑。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甚至自大记事起,就没有人再对她说过这样的话语了。蒋雯极少,而易綄自打记事起就从来没有过。本应该是洋溢骄傲的笑脸和满怀希冀的鼓舞,取而代之的却是冷漠、生活琐碎而导致的争吵、以及隐藏于深处的隐晦挖苦。
易歆知道今天下午应该去钢琴课。但以当时的状态,去上课估计只会频频失误,最后白白浪费一节价格不菲的课时。钢琴,和其他乐器一样,是最考验专注度和心情的一项工作。如果带着情绪去演奏,那么结果只会辜负你。
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去见郑晟,只是因为她只想把这件事了解,然后迅速翻篇。她不像日后再面对郑晟的时候还要顶着任何尴尬或者躲闪的眼眸,故作扭捏害羞的姿态想想便令她作呕。人生总不能一直停留在原点,遇到失败挫折后就勇敢面对,然后忘得一干二净。
你可以来找我我们聊聊《目送》鉴赏的写法。
易歆毫不犹豫地将下午所有的事推掉,再次重返了那个不能再熟悉的教室。她已经知道究竟失误在了哪里,稍作修改可能就是一个接近满分的版本。
尽管她厌倦了,厌倦再听到重复的那一套话,翻来覆去还是同样的意思,只会再狠狠戳向内心的新创口;但她还是想听。或许更多的是听到郑晟熟悉宽慰的话语,无关内容。似乎此刻,光是听听郑晟的浑厚轻柔的声音,都能令她感到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