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入秋时节。这日,卫青来到平阳侯府看望母亲,为让母亲高兴,他特意穿上了戎装。卫媪看着眼前英气勃勃的少年武士,好半天才认出是自己的儿子,不由得老泪纵横,喜极而泣。须臾,卫青步出母亲房门,见周能候在门外:“主人在后堂,唤你过去说话。”
卫青快步走入后堂,见曹寿端坐上方,忙跪拜道:“卫青见过主人。”
“卫青,你于建章营任职,已愈半年,一切可好?”
“回主人,一切安好。卫青问主人主母安好。”
曹寿叫卫青一旁坐了,说道:“我已除了你和你家人奴籍,自此以后,你已是自由之身,与人相处,不可妄自菲薄,也勿需再提及我。”
卫青忙离座又拜:“多谢主人成全!”
“对了,你在宫中与人交往,身份已不同往日。如此,需得有个字。”
“请主人赐字。”
“我一早就觉得你面有贵相,又逢机缘巧合,被天子亲自召进宫中,前途应不可限量,至少,你要有此志向,因此,需当得一个卿字。你卫家前面还有一位兄长,虽是早夭,论起来你排行是在第二的,由此可得一个仲字。就叫仲卿吧。”
卫青谢过曹寿,走出后堂,在侯府前院恰好碰见平阳公主进得大门。忙又是跪拜于地:“卫青拜见主母,主母安好。”
平阳公主笑道:“你还叫我主母?平阳候已跟你说了吧,你已非侯府奴籍,而是自由之身。”
“卫青身已自由,但对主人主母的敬意未有丝毫改变。对主母当年收留之恩,更是莫敢能忘。”
“你且起身,穿着这身军服,可不要随意跪人。”
“主母说的是。”卫青起身直立,与平阳公主四目相对。平阳公主心下突然有了一丝异样的感受。不知何时,这个当年初见时瘦弱的少年,竟然长成了一位健壮英武的年轻军士。此刻他昂立院中,手执腰间长剑剑柄,朗眉星目,任由飘落的金色银杏树叶拂过面颊身躯,纹丝不动直如苍松劲柏一般,使得整个平阳侯府前院似乎都陡增了几分威武阳刚之气。
卫青走出侯府大门时,平阳公主依旧转身怔怔的看着卫青的背影,若有所思。
星移斗转,日月梭行,不觉间,自卫氏姐弟入宫已有一年。相比卫青,卫子夫则要失意得多,自入未央宫之后,她就住在宫中靠北处的昭阳殿内,且再没见过刘彻。显然,皇帝已经把她忘到九霄云外。
昭阳殿的墙涂有椒泥朱漆,椽梁饰着翡翠玉璧,珠帘琉璃窗下,鎏金铜门槛内,却是皇帝终年难得一进的后宫冷苑。卫子夫整日里与一帮宫女嫔妃相对无言,久而久之,感觉便如行尸走肉一般,满怀的期待逐渐化作了幽幽哀怨。她不由得思念起了亲人及平阳侯府,但觉即使在侯府身为讴者,也好过在这华丽的昭阳殿内似笼中雀鸟一般。
晨曦初露,燕舞飞檐。长乐宫中长信殿前,刘彻正拾级而上。
“孙儿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长乐无极。”到寝宫看望太皇太后,是大汉天子刘彻每日里都要做的功课。
“皇帝近来气色不错啊。”窦太后笑道。
“托奶奶洪福,天下太平,生民安居乐业,无天灾人祸之扰,孙儿心里也是无比欢欣喜悦。”刘彻很懂得怎样哄她奶奶开心。
“那就好,自文皇帝开始,就顺应天道,与民休养生息,方才有如今大汉的盛况。皇帝可要继承先帝遗志,善用黄老,争当明君啊。”果然,老太太心情大好,又开始惯常的絮絮叨叨起来。“老身活了大半辈子了,只记得年轻时战乱连连,便是那豪强大族,都是朝不保夕,哪想得到还会有今天的好日子。”
刘彻边给窦太后揉着肩边说道:“奶奶放心,这还只是开始。我大汉国祚无边。孙儿正想大赦天下,赐民宴乐三日,进爵一级。”
“如此甚好。”窦太后连连点头,又道:“还有啊,那些掖庭殿、昭阳殿中的宫女嫔妃们,一年半载的都见不了皇帝一面,留在宫中也没什么用,还不如遣散回民间,让她们成家生子。天下人必更加称道皇帝的贤德。”
“奶奶贤明,孙儿正有此意。”刘彻笑道。这句话确实是刘彻的心里话,他所爱的女人,并非只貌美年轻就可,还得因缘际和,灵犀相通;而那些深宫内院困守经年的女人,个个呆滞木讷,他早有遣散之心。
翌日,皇帝传下御旨,遣散无用宫人的的行动就这么展开了。内侍们清点人数,笔录名册,忙了好几日,才将符合遣散资质的宫女一一询问登记完毕。
刘彻看着名册上宫女的名字、年龄、籍贯及入宫时间的记录,讷木黑墨,无有生机,不由得感到一片茫然。少顷,心念一动,对内侍说道:“册中记录得有昭阳殿中的宫女,让她们过来让朕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