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秋高马肥,又是一年一度的匈奴秋社大会。距单于庭约百里之地,有一大片群山环绕的浅丘旷野,名为蹛林,匈奴散落在大漠草原各地的部落万骑长将汇聚于此,祭祀天神,并向单于汇报本部的人口及牲畜数目,制定课税数计后交接牲畜财物。
与往年一样,万骑长们都已提前到来,带着自己最强壮忠勇的子侄。宁静了一年的蹛林再次人声鼎沸、帐落漫野。单于不光课校人畜,还会在现场发现勇武的各部落贵胄子弟,将他们编入自己的庭卫军。庭卫军不但日常负责单于的安全,征战时也是将帅督军;作为享有特权的单于亲军,即使各部落的千夫长,在一位普通的庭卫军军士面前也是毕恭毕敬,不敢造次。所以,如果有自己的子侄进入单于庭任卫军,对万骑长们来说,那是莫大的荣耀。
大会前夜,头曼单于也开始安排实施一个他准备许久的计划,这个计划里,竟然也包括了都隆渠。
按惯例,都隆渠安排好了明日行动的诸多事宜后,来到单于大帐诉职:“尊贵的单于,我已安排一千最忠勇的庭卫军军士在王庭外驻扎,待明早夜军撤离,他们即刻进入大帐,护卫单于前往蹛林。”
“骨都候,你跟了我多少年了?”跟那日晚上的冒顿一样,单于并不理会都隆渠的话语,只顾自行问话。
“单于,自我父亲战死,您就将我留在庭卫军任职,已有十一年了。”
“你父亲是我最好的伴骑。你就像我儿子一样,不,比我儿子还亲。”
都隆渠看着单于,隐隐知道今天的谈话主题是什么。
果然,单于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紧盯着他的卫军长,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亲生的儿子,冒顿,他是一匹狼,一匹有野心的狼。”头曼黄白的胡子跟着他的语气一起颤抖,眼神里流露出愤怒,甚至还有一丝恐惧,“阏氏害怕他。她知道,我死之后,冒顿一定容不下他们母子!”
愤怒更多源自于弱者。都隆渠看着他,他头顶上的金冠在烛光下熠熠闪亮,冠顶兀立的一只雄鹰雕像,随着他的语气不停晃动,犹如正在啄食一般。头曼单于,这个曾经叱咤草原,为匈奴人扩充广袤疆域的草原雄鹰,原来内心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候。
“你过来。”头曼直起身体,对着都隆渠招招手。
都隆渠走近头曼的牙床,保持着与单于一臂的距离,但已可以更加仔细的端详单于。岁月如利刃般在他脸上刻下纵横的沟豁,在羊油灯的映照下愈加凹凸分明,虽然他努力的睁大双眼,想用昔日那充满威严和煽动力的眼神凝视他的得力爱将,但在都隆渠看来,头曼的眼睛仍然像是眯成的一条缝,里面满是浑浊。单于老了,他现在只是一位行将就土的老人,他只想在临死前,满足他最爱的阏氏的权力欲望,什么匈人的理想、抱负,其实都与他无关了,都隆渠禁不住心里暗想。他突然觉得头曼有点可怜,甚至,还有一丝丝可恨。
“明日蹛林大会,冒顿将与我同行。行到盘山老鹰口时,我会勒马示意,到时你将冒顿射杀,他所带侍卫,全数格杀。”头曼的声音低沉,语气铿锵决绝,显是思谋已久。
“可是,冒顿是太子!”都隆渠内心中,确实不愿看到冒顿父子俩反目成仇,相互攻讦。
“我会告诉匈人,冒顿企图叛乱,被骨都候就地正法。”
都隆渠低头不语,心里满是疑惑与无奈:为什么,要我来做这个抉择?
“你不敢?”头曼从没怀疑过都隆渠的忠诚。他知道,对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