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闻最近经常做梦。
事实上不算是“最近”——他有这毛病一两年了。
甚至可以说自打上高中起,到现在高二下学期,盛闻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晚上睡觉做梦,白天在学校打瞌睡做梦,就连有时候一个不到十分钟的课间,盛闻也要梦见点什么,就好像有哪个缺德的“做梦神”在他后头撵,赶着让他完成今年做梦的KPI。
每每做完一个梦起来,盛闻都累得好像被抽空骨头了似的。
偏偏更气的是,一当他醒过来,他刚刚都梦见过些什么,他就都全忘干净了。
这他妈就让人去找心理医生看病都没法找,心理医生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阴影,天天都在做什么梦呀——他回答什么?
瞎J8做?
这就严重影响了盛闻在校的学习进程:
盛闻,性别男。
十七周岁,B市南信附中高二一班同学。
天天课上睡觉,等下课,歇一会,打铃继续睡觉。
早上第一节课的睡觉原因:昨天晚上没睡好。
早上第二节课的睡觉原因:第一节课没睡好。
etc.
显而易见,这是一个影响极其恶劣的恶性循环闭环。
不到两年,盛闻迅速地成为了高二一班班主任张新业教学二十多年以来最大的心腹大患。
所患原因有二:
原因之一是盛闻天天上课睡觉,下课睡觉,还从来不写作业。
原因之二就是……盛闻这学生在学校都这个逼样了,居然没有影响成绩。
南信附中是B市名列前茅的重点高中,盛闻这届实行的是“3+3”新高考制度,但张新业教的一班的同学选的还是以前的理科班旧六门“语数英”加“物化生”——
一个上课不听、作业不写的“理科生”,成绩没烂得一塌糊涂,甚至还稳定在年级前一百……放在附中就是每年高考稳定能考上国内C9名校的名次,这种事就很难用人讲的道理来讲得通。
上课没听。
作业没写。
课后没复习。
但考试都会。
高一的时候,教一班的几个老师一度以为盛闻考试作弊了。
这种事不好明着说,直接质疑学生,要求级部再给盛闻一个同学单独安排一场考试,所以这些老师们就只能在课上多多“关照”盛闻,有事没事让他上黑板做个题……
结果盛闻都步骤完整地解出来了,有一些冷门的简单解法,就是他们考试在做学生卷子的时候也没有想到。
这,就,离,谱。
盛闻对整个一班的影响都肉眼可见——
因为这位主,导致各科老师在班里鼓舞同学们好好努力,实现理想,奋斗考个好大学的时候,用到“天道酬勤”、“一分汗水一分收获”、“天才不可怕可怕的是天才比你更努力”等等诸如此类的鸡汤词句的频率明显减少,只能绞尽脑汁,苦口婆心地劝大家不要在青春留下遗憾。
张新业执教二十多年,尽管他一直看盛闻不怎么顺眼,但他也不得不承认……盛闻是自他开始教书以来,见过的最聪明的学生。
也是最烂泥扶不上墙的一个。
——尤其后者,受到各科老师的广泛认可。
四月。春日回暖。
早晨起了些雾,班里玻璃窗水濛濛的,窗外正支着一树花芽。
靠窗最后一排窝着一个男生,肩膀上松松垮垮地搭着附中的红白色运动校服,斜偏着头,耳朵压着手背,睡得不省人事。
他手长脚长,身条颇高,蜷在这一方逼仄的桌空中。
一副细框的银边眼镜搭在他手旁,他向玻璃窗侧着头,露出俊气的半张脸,薄眼皮,左眼下一粒小痣,冷色调的白,唇色也浅浅的,书卷气很重,又有些冷。
桌头放着一张批过分的语文二卷答题卡,上面批着一个鲜红的连笔数字:
69。
满分111。
——天才少年的天赋卓绝仅仅针对数理化生,语文跟英语不分彼此地拉胯。
盛闻同桌王洋,一个自来卷男生,觑了眼盛闻桌头的69,又看了眼自己手里的72,立刻觉得自己舒坦了。
哪怕这次考试,语文他倒一,盛闻倒二。
下课铃响了。
老张没拖堂,一下课,就夹着卷子走了。
盛闻听响,准点起床。
他勾过手旁的眼镜,睡眼惺忪地抬头起来,一边摁了摁被压得发僵的指关节,一边从桌肚掏了手机出来看时间,以确定这是第几节课下课。
附中当然不让带手机,盛闻偷渡进来的。
耳朵有些微微的嗡鸣响,盛闻面无异色地揉了揉耳朵。
有个广为流传的说法:
你每次做的梦,都是上辈子经历过的事。
那盛闻估计他上辈子是个死事儿逼,天天他妈不消停,连睡一节物理课的功夫都能给他塞一脑袋垃圾进来……而且这些垃圾,一等你醒过来,就都不认识它们了。
大脑浸过水一样混沌、发沉,盛闻站起来准备去厕所洗把脸。
但突然,后门口有人喊他:
“闻哥!隔壁班有人找你!”
盛闻回过头。
一班后门门口,扒着个起码一八五,体重二百往上,铁桩子一样的男生。他把着门,颇殷切地向盛闻招手:“闻哥,我在这!!”
这是卓一峰,隔壁二班的。
一班跟二班隔得近,两个班男生关系都很不错。
其中十几个男生狼狈为奸,勾结到一起,成立了一个“上分小分队”的微信群,专门打游戏,从级部咂摸进各种上分大腿,进群抱大腿一块快乐上分。
盛闻属于此群中铁大腿行列。
而卓一峰,王洋,他们属于大腿腿毛。
盛闻拎了校服外套过去:“干什么?”
“今天不周五吗?”卓一峰笑嘻嘻道:“刚考完期中,这不好兄弟们赶紧一起好好上波分?快乐快乐?”
盛闻:“哪个游戏?”
卓一峰:“撸啊撸。”
英雄联盟。
盛闻玩游戏玩得很多,但不光是英雄联盟,绝地求生,DOTA2这种,拿手柄玩的街机,Steam、in上的单机,日本的一些GalGame……基本上除了网页上的贪玩蓝月和开局一条鲲这种,他都多多少少玩过。
盛闻有收集游戏的癖好,游戏库里大概有近千款买过没玩过的游戏。
但尽管这么博爱,LOL、PUBG此类游戏中,盛闻仍然是“上分小分队”的亲爹。
“行。”盛闻点头道:“回去你们拉我。”
“好的好的!”卓一峰笑得更殷切了:“我去跟他们说一声,一会放学回家我上号拉你!”
……
到下午放学,盛闻从学校自行车棚骑了车子出校门,已经近六点了。
风已暖起来了。
细软的杨絮柳絮迎着风扑到人脸上,黏在眉毛上、睫毛上,叫人浑身发痒。
东天边像塌下一角般暗下去了,西天边却正霞光明亮,像沾满了从春日彩绶般的鲜花中挤出的汁液。
盛闻一个人到家。
他家不远,离附中两个街区,算是这一片贵得离谱的学区房。
房子在盛闻名字底下,盛闻是中考后搬过来的。
盛闻这两年一个人住。
他爸妈早些年离婚了,后来又都出了国,如今就他一个人还在国内。可能是相处时间太少,即使是童年,盛闻有关他们的记忆也寥寥无几,所以彼此感情都不深,他们这两年没有再回国,盛闻也从来没有再去联系过他们。
但盛闻爸妈也并非是一点责任都不负的父母,到每个月的月初,依旧会各自给盛闻打一笔生活费。
可能是出于亏欠心理,他们出手就额外阔绰——毫不夸张地说,这笔钱别说给一个高中生当生活费,就是给百八十个普通高中生当生活费都绰绰有余。
但盛闻除了咸鱼和打游戏别无爱好。
他平常一个人住,偶尔会给自己做顿饭,但大多数时候叫外卖,到月末,有家务公司的钟点工上门来定时大扫除。其他时候就自己扫扫地、洗洗衣服。
到家没多久,盛闻收到一条微信:
-卓一峰:盛闻葛格在吗?[心心][心心]
卓一峰头像是个与本人极其不相符的粉头发小姑娘,网名大概也是什么骚ID,但盛闻十分有先见之明地把通讯录所有好友都备注了真实姓名。
除了盛闻本人。
盛闻所有社交软件上的网名都是“01”。
没有原因,只是用习惯了。
-01:这么快?你们上号了?
-卓一峰:没有,就是想葛格了[爱心][爱心]
-01:有屁快放,再恶心我我下车了。
-卓一峰:别别别别!开个玩笑!
-卓一峰:我刚到家,我妈让我先写完数学作业再上电脑,我去群里问了问,他们跟我差不多,也是得到七八点以后。你八点钟以后有空么?
-01:哦,我没作业,那我就先自己单排几把吧。八点叫我。
-卓一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