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到现在也是一样,要是有机会,真的有人甘愿当个普通人?
不知道为什么,盛闻瞳孔有些失焦。
他沉默地坐了会,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把眼镜戴上了:“如果成为你说的大人物,要先在战争中失去双亲,在自己的国家流离失所,为理想殚精竭虑后还有可能会被监-禁一二十年的话,我估计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宁愿只当一个普通人。”
“……”
王洋愣了,好一会,他挤出个讪笑:“我靠,你他妈说得好有道理。”
——盛闻不说,他都忘了还有这种一生悲剧的大人物了。甚至这种大人物在历史书上还不少。
可绝大多数整天想着出人头地,做梦都想成大人物的人肯定想的都还是能一辈子荣华富贵、世世代代敬仰,而不是想着自己是出身未捷身先死的那一个。
盛闻看了他一眼:“你想去战乱年代给世界做贡献?”
王洋一下子就萎了,讪笑道:“没有,没有……怎么可能,这还用说,肯定还是当个普通人幸福。”他一边说一边心想死爹又死妈,努力半辈子,最后胜利没有等到自己先在牢里死了——这他妈谁能顶得住?
聊到这,下课铃响了。老张这回没拖堂,一打铃就下课了。
下节课上体育,也是今天上午最后一堂课。
刚刚打铃没多久,隔壁班的卓一峰跟几个男生抱着球扒在一班后门门框上,冲最后头亮嗓子:“闻哥,王洋,一会体育课打球不?”一班二班正好是体育课一起上。
王洋正喝水,被卓一峰一嗓子喊呛着了,边咳边道:“卧槽……你吼什么吼?打!当然打!!”
盛闻懒洋洋地靠着最后一排后的墙,从食指到中指到无名指,一个一个关节按得咯吧咯吧响。他静静地往后门儿看,王洋拎着水瓶吵吵着奔卓一峰去了,一群十六七的男孩子嘻嘻哈哈打闹成一团,门外几个男生像踩了滑板鞋,风一样地从后门口疯跑过去了。
而教室前头,几个擦黑板的值日生在聊天,女生三两凑在一起,要么在说悄悄话,要么在哈哈大笑,几个女孩子手挽着手,亲亲密密地出去了,大概率是约着一起去上厕所。
整栋教学楼沸反盈天的喧哗。
这是在学校每天都能看到的稀松平常的场景,但盛闻的脑海中却不知道怎么地想到一句话——
这是和平年代,和平年代的场景。
得不到的魂牵梦萦,得到了只习以为常。
和平,和平,和平……和平和平和平和平和平,有一刻钟,盛闻的大脑像完全放空了,只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像面对一道远远超出能力范畴的难题,做题的人无数遍、无数遍阅读、默念这道题的题干,直到哪怕连题干中的标点符号都能倒背如流了,可仍然毫无头绪,不知道这道题会通向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又应该去怎么解它。
和平的……答案?
直到一声嘹亮的“闻哥”,盛闻才倏然从这种魔怔了一样的头脑空空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状态中惊醒。
几个大个子男生,还抱着球,在一班后门那一道窄窄的单人通行门口外头挤得不行,但还都纷纷扒着门框挤头向一班教室里瞧。
其中以卓一峰以二百斤的体重一骑绝尘,扒拉开这群等半天都不好意思吱声的,朝盛闻大喊:“快点儿!打球去!走!就他妈等你了!”
盛闻鲜少看上去这么呆——他愣愣地看着这群男生看了好一会,后门正对着的走廊窗外天光正大亮……他直到看到眼睛疼了,卓一峰等不及又要催他了,才慢吞吞地摘了眼镜,应:“知道了。我一会还要去上个厕所……”
卓一峰已经进来勾上盛闻的肩膀了,一边连拖带拉把盛闻往后门带,一边嘟囔:“就你尿多……你今儿怎么这么墨迹啊?走走走,都他妈要上课点名了!”
上完体育课,中午放学,这哥几个又约着去学校附近的一家小馆子里吃了顿饭。
他们六个人,就盛闻跟王洋不住校,其他四个都是偷跑出来的。
六个半大男孩子,整鸡做的大盘鸡点了四盘,面条都是按盆上的,到最后消灭得干干净净,连大盘鸡盘子底下那点儿稠汤,都被这几个男生擓出来拌面条了。
下午还要上课,大家都很默契地没人点啤酒,喝上两听吹牛逼。
吃饭的时候,盛闻却还在想“和平”。他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想这个,还没完没了地非得想这个,“和平”是个词儿,又不是题——想到最后,盛闻的大脑都快识别不出“和平”这两个字的笔画部首了,成了“hé píng”读音。
但到吃晚饭散伙,盛闻跟王洋各回各家,剩下几个哥们回学校午休的时候,盛闻突然觉得……这就是和平吧。
今天和朋友离别的时候,永远不用担心明天就再也见不到了;今天来吃的这家馆子,明天,下个月,甚至明年也可以来吃;在上的高中,几年后混得好了还可以回来给学弟学妹们演讲……有安定的家,有安定的床,睡觉的时候不用满怀惴惴不安的入睡,醒过来的时候知道今天会是什么样的,每一天都可以抱有期待,因为明天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