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7日,无法联系上病人家属,电话无人接听……8月19日,多次联系无果后,院方报警,由警方协助处理这起医患费用问题。
“8月20日,再次联系无果后,根据病人家属所留家庭住址,院方准备求助警察同志上门和病人家属沟通交流,催缴所欠医药费……
“但在病人家属的家庭住址,警察同志和院方人员没有找到病人家属。如果确定病人家属系失联故意拖欠医药费,院方将上报将其纳入征信黑名单。”
这份病情总结不知道是谁写的,在“没有找到病人家属”后用铅笔打了一对括号,括号里是“不光找不到人,隔壁邻居说他们一大家子早都把房子卖了,不知道搬到哪儿去了!怎么还有这样的人,为了不交医药费,他们的亲儿子还在医院都不要了吗???”。
括号后头还画了一个生气的表情。
明明是一个连名字都没听说过,更不知道是谁的住院情况记录,满篇都是枯燥的病情描述,盛闻就这么一行行看下去,心脏却不可遏地愈跳愈快,顶住嗓子眼,仿佛就要有什么顶撞而出。
血液都在血管中喧嚣奔腾。
可他手是冷的。
他心悸得没办法再挨字挨行地看下去,仿佛就这么一直看下去,他会看见……另一个世界。
一张纸写满了正反面。
盛闻翻到反面,直接去看了最后一行。
这是一份普普通通的病情记录。
有一个普普通通的总结:
“2018年8月14日,病人复诊后一切反应正常,批准出院。”
后面也跟着一个括号,用铅笔写着:“第一个病人,成功出院!耶!虽然中间有很多曲折,但幸好结果还是好的,作为医生要永远相信奇迹!祝这个小弟弟未来一帆风顺!”
画着一个小小的笑脸。
到最后显然已经可以看出来这份病情单是医生私下记录的。
但盛闻注意到的不是这份病情记录到底是谁写的,也不是“陈思权”到底是怎么出院的,他看着最后的那个“2018年8月14日”,突然想起来……
他是2018年8月14号来的B市。
那时候是晚上了,盛闻记得自己匆匆从出租车上下来,到了新家,两手空空,在床上倒头就睡。
盛闻总觉得比起昨天来,明天要更重要。所以他鲜少会花时间去想以前的事,想想他的初中,他的初中同学,他的小学,他的小学同学……和少得可怜的他和爸妈共度过的童年时光。
这些所有有关于“昨天”的回忆,在盛闻大脑中,都是淡淡的光影色彩,不让盛闻觉得有异常,却也懒得去回想。
盛闻一动不动地蹲在抽屉前,脚旁都是被翻出来的杂乱的抽纸、本子。
地上的手机响了几遭,是王洋没等到盛闻打的电话,但盛闻统统没有注意到。
盛闻蹲在这,回想、只回想、他强迫着自己回想,2018年8月14号之前他在干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把一个病人的出院时间和自己的时间联系起来,但他下意识地认为至关重要。
8月14,8月14,8月14号——
盛闻木头似的蹲着。
慢慢地、慢慢地,他蹲着,到慢慢地坐在地上,眼珠始终动也不动地盯着地板上两张孪生兄弟般的身份证。
——他不记得了。
他不记得了。
他不记得自己在8月14号到B市前做过什么了,他不记得他8月13号在哪,也不记得他2018年在哪,甚至连整个2018年,在他印象中是初三的一整年,他都不记得了。
他记得他上过初三,他中考过,可他不记得他上的是哪所中学,初中有哪些同学,怎么考的中考。
2018,2017,2016,甚至2015,2014,2013……他上的小学,他的小学同学,他的小学老师,甚至从前他住在哪、跟谁住、人是谁,都不记得了。
如同他的十六年人生,在2018年8月14号以前,是一张白纸。
盛闻大口呼吸着,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重。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他只寂然不动地看着这两张身份证。
一个念头,他从来没想过的念头鬼影般的浮现出来。
盛闻手指冰凉。
他拿过手机,才发现王洋和卓一峰轮着给他打了几个电话。他没心思回过去,在微信上给他们简单地留了句话:出了点事,去不了了,你们要用我身份证,我找个接跑腿单的给你们送过去。
王洋秒回:???卧槽你出什么事了?没事吧??
-01:没事。一点家里的小事。
-01:身份证有人接单了,一会送过去。你们等等。
微信又震了几声,盛闻扔下手机没有再回。
他一页一页地向后翻病历本,最后一页,夹着一张旧名片。
吕华。
T市第一中心医院主治医师。
一串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