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已经在心里做好了相当充足的准备,在对上太宰治视线的时候,我想我说不定会陷进那双温柔又漂亮的鸢色眼睛当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男女关系方面有着足够丰富的经验,太宰治的演技的确非常好,在看着我的时候,他的眼角和眉梢都带着种似是掩抑不住的温柔。
那是虚假的温柔。
是伪装出来的温柔。
我一遍又一遍地这样提醒着自己。生怕有一个瞬间,自己会因为一时的冲动而忘掉了这个可怕的真相。
他的指腹上结了一层薄薄的茧,想来是旧日从事某些工作的时候留下的尚未被时间完全磨灭的痕迹。这让我愈发清晰地认清了这个现实——不管怎么说,太宰治终究不可能会如同他看上去的那样温良。
面对着他精湛到无可挑剔的演技,我也轻轻挽起了唇角。似有意思无疑地探出舌尖,在他的指尖抽离之前略略扫过,然后带着促狭地欣赏着他的表情。
遗憾的是,太宰治的脸上并没有露出羞赧或者讶异,只是如先前一样温温地笑着,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这简直就是我在百般查验之后才发现的他演技上的破绽——他并没有露出那种该是出自本能的反应,也正因如此,我才更加确信,他对我并没有任何特殊的感情。
至少对现在的我是这样的。
我反而很庆幸我与太宰治之间是这样一种看破不说破的关系。至少在与他相处的时候,我并不需要有一丝一毫的心理负担。大家本身都是心知肚明你情我愿,事后发展大概也只会是各取所需,在一切结束之后,如果立场还允许的话,说不定我们还可以顺顺利利地好聚好散——
这简直是最理想的合作状态了。
带着这样的念头,我几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怎么这么高兴?”坐在对面的太宰治似有意似无意地这样问了一句。
“因为跟太宰先生相处的确是一件很让人开心的事情。”我回答。虽然各自戴着假面,但在这样的状态下,我竟然也能说出一句发自内心的话来。
多有趣。
看起来其乐融融的早餐结束之后,我又稍花了些时间简单梳洗整理了一下。太宰治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从靠背后面倒仰着探出了半颗脑袋,斜斜地对着楼上梳妆台的方向说着:“弥绪酱不用化妆也很好看啊——我们快点出门吧——”
我偷眼睨了他一下,不得不说,这副没的正形的样子实在像极了相处日久的老夫老妻之间才会有的状态。我想如果我要真与他是交往对象的关系的话,大概多半会遂着他的意思顶着素面和随意的着装出门,但那是“我”本人的想法,却不是“槙岛弥绪”会做的事情。
槙岛弥绪之所以能用那样的方式掳获别人的心并以此来套取情报,我想不是没有原因的。虽然我还未深入了解过其他人格,但我能感受到她那种几乎是源自灵魂的对“精致”的执着。
虽然我本人无法理解,不过我还是有一点敬佩记忆当中的她那种连出门倒垃圾或者去街角的便利店都要化全妆行事作风。
我无法做到这一点。但至少在出门约会的时候,我不能让“槙岛弥绪”看起来有一丁点的破绽。
毕竟可能会出现在我身边的人可不一定只有太宰治一个。
镜中人的轮廓一点一点地清晰了起来,眼间的妆容也姑且算是为这副面孔增色了不少。而当我拿起眉笔准备将被粉遮得有些浅淡的眉再好好勾勒一番的时候,旁边忽然探来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我愕然抬头,正对上了那张满带着笑意的面孔。
“在楼下等着实在是太——无聊了!所以我就上来帮忙啦。”太宰治歪了歪脑袋,一张面孔看起来竟然有几分俏皮可爱。
我看了看手里的眉笔,又看了看站在眼前的青年,心里不由得泛起了一阵嘀咕。
讲道理,我实在没胆量把自己的脸托付给太宰治这个家伙,毕竟鬼知道这个男人到底在打着什么算盘!
可还不等我想出什么拒绝的说辞,太宰治便已经不容分说地把我手里的眉笔接了过去,只余下我的手悬在了半空,良久,我才讪讪地将手放了下来。
他用左手轻轻地托着我的下颏,一双鸢色的眼睛格外认真地注视着我。手掌上缠着的绷带蹭过我的皮肤,粗糙的触感和指尖的灼热几乎要将人的神经割裂一般,而他的右手握着笔,轻轻地,一下下地顺着我的眉头轻轻扫过。
那是双端可以端着枪进行精准又无情的射击的手,很稳,而他的动作却像是吻过花瓣的蝶翅一样轻盈。我看到他眼中映着的我的眉色渐渐清晰,眉峰的弧度和眉尾的收笔都恰到好处。
末了,他用手指轻轻地略过了我的眉弓,接着我看到了他的唇角似乎也上浮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