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暮没有想到他和苏醉真正的相识，会在一个如此戏剧化的夜晚。
初秋的上海下了一场雨，凌晨三点的凉夜，风凌冽得像刀子，夜空漆黑如泼墨，不见任何星辰。
楼暮一手拎着冒寒气的冰啤，另一只手搓了搓快要冻僵的胳膊，灌完最后一口，轻松将易拉罐投入桶内，他抬头，瞥见护栏上有一抹黑影。
这座繁华大都市凌晨三四点也灯火通明，但在璀璨的霓虹灯下总有太多的阴暗角落照不到光，比如这座老桥下的滨江小路，漆黑的夜色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没，但凭借着那轮廓分明的下颚线，和脑后飞扬的小揪，楼暮还是认出了他。
苏醉。
TX的辅助和队长。
楼暮嘴里没酒，喉结却上下滚了滚。
他佯装随意地走过去，停在了一米之外，酒瓶滚动，制造出些许噪音。
斟酌良久，终于想到了台词。
“还有酒吗，苏醉。”
苏醉脑袋扭过来，用力地瞪着一双醉眼，端详了半晌，终于认出了来人。
“巧了么这不是。”
苏醉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快，好像他们巧遇在灯火通明的喧闹夜市，而不是如此诡异的时间和地点。
“还有半瓶。”
苏醉伸长右手，把酒瓶递过来。
电竞选手都有一双好看的手，苏醉的手是超乎好看的好看，葱白如玉，五指修长，但虎口的蓝色肌肉贴很是刺眼。风吹起了他黑色的T恤，在视觉上产生了一种鼓鼓囊囊的错觉，但仔细看楼暮才发现这人要比自己想象中要瘦很多。
楼暮把酒瓶接过来，对着瓶口一口气吹完。
苏醉微微一愣，而后又无所谓地笑开。
“酒量这么好，哪天切磋一下。”
“行。”
楼暮瞥了眼酒瓶上的数字，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脑袋的存在了，甚至还有些耳鸣。
嗡嗡的背景音下，苏醉缓缓响起的声音还是很具有穿透力。
“以前这里是一片老城区，以这一天江为分界线，左边是学校，右边是整个区最繁华的娱乐场所，步行街、小吃街、网吧、电玩城，我就是从这里打出去的。”
“嗯，我也是。”
苏醉很不可思议地看过来，凌乱的碎发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努力地打量楼暮的五官，确实没认错人，却是很小。
现在联盟已经非常成熟，基本上每个战队都有青训营，试训期间包吃包住发工资，哪用得着像以前一样全国各地的跑着打比赛，什么杯赛、表演赛都去，就为了赚点奖金养活自己的梦想。
所以对于楼暮竟然跟他有着相同经历这一点，苏醉很惊讶。
楼暮也看出来他的惊讶，等着他发问，然而他并没有等到。
苏醉唇微微一动，视线倏然瞥向他身后，楼暮刚转身，就被苏醉冰凉的手指遮住了双眼。
他手掌有力，楼暮整个脑袋几乎被他按进怀里。
“喂，派出所吗，中心小学旁的老桥有人跳河。”
“……”
楼暮感觉自己被酒精点燃的身体又瞬间冷得僵硬了。
夜被炸醒了。
车灯，警笛灯，强光手电灯，或强或弱，或大或小，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灯光让这座老城几乎被一样的一角亮如白昼。
“大晚上吵成这样，还要不要人睡觉了！”
“有人跳河了，听说是个小女孩。”
“现在的孩子都是被宠坏了，屁大点事都要死要活，像我们当年……”
“我这边有多的手电筒啊，帮助救援的人都来这边领！但记住别靠河边太近了夜晚危险！”
楼暮脑子里已经被各种灯光和各种声音搅成一团浆糊，他和苏醉不肯离开现场，加入了现场的救援搜查，沿着河道一路往下。
前面的老警官也一直在碎碎念。
“现在的孩子压力太大了，那些当父母的，总是把学业、事业、婚姻等等，各式各样像大山一样的压力放在孩子身上，要他们成龙成凤。可是他们总是忘记‘第一名’只有一个，大多数人都要学着接受失败、适应失败……”
“人生漫长，要学会与失败相处。”
“人生漫长，翻身的机会有无数次。”
……
楼暮走下台阶，手电筒顺着岸边的芦苇扫下去，能见到已经投入了不少的救援力量，河边亮如白昼。
距离事情发生已经过去了十分钟了。
在这种救援行动中，时间过去一秒，希望也流失几分。。
就在这时，对岸的芦苇丛里传来捷报。
“找到了！”
“在这里！”
楼暮想尽快离开，但他又想等一个结局。
人群和灯光急速地聚齐，楼暮落在最后，脚步缓慢飘忽，身体偏向一侧的时候被苏醉扶住了。
他声音还是很轻柔，带着关切。
“怎么，被吓到了？”
“没有。”是喝醉了。
楼暮被苏醉搀扶着爬完台阶，一步一步靠近灯光聚集处，楼暮忍不住在心里想，这真是个魔幻的夜晚，他想安慰失意的人，结果却被失意的人扶着走。
“去看看，还是回去了？”
楼暮说：“回吧。”
苏醉也同意了，两人转过身朝另一个方向去，记者询问过警察后看向他们，拿着麦准备带着摄像过来。
楼暮第一眼看见了，瞬间就有点紧张，不假思索地抓起苏醉的手腕，蒙头往前冲。
步子飞快地跑出去，只能听得见记者在后面独自对着摄像说了几句话。
“……雨天容易脚滑，雨后也不一定会有彩虹，因为可能你身处黑夜里。但是没有关系，你知道的，黎明终将会到来，这世界上的确是有彩虹的……”
“跑！”
苏醉突然反客为主，挣开了楼暮的手开始撒丫子狂奔。
楼暮起初还能跟上他的速度，后来渐渐的不行了，醉酒的状态再加上激烈运动，他突然一阵头晕目眩，几乎是直接双膝跪地，直接扑倒。
苏醉脚步停住，哒哒地跑回来。
“竟行如此大礼……”
“给您拜个早年。”
楼暮脸埋在草地里，哼哧哼哧使劲儿爬起来，随后再也忍不住，蹲到垃圾桶边呕吐起来。
苏醉立在旁边，恍然大悟。
“原来你是喝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