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简直是再明显不过了。
果然是记仇,果然还没完。
孟绮拿起笔,签下自己名字,力透纸背,仿佛签写的是一封应战书。
切,有什么可怕的?
你要是敢无德,我就敢无良!
对面的人接过同意书,看到右下角流畅的签名时,勾了勾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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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青松这种属于择期手术,住院数日,他心理上也放松了,忽然就到了谈话环节,意味着手术将在二十四小时之内进行,他的情绪明显紧绷了起来。
孟绮对他这种状态有些不放心,就在医院附近找了个咖啡厅,就地办公。
下午,石仲谦打来电话,听她转述一遍谈话内容,这份在意的确是发自内心。
聊完孟青松,他又关心起孟绮。
“我看你最近这么忙还保持高产,别仗着年轻就透支体力。”
孟绮惊讶,“你怎么知道?”
“我一直是你们的忠实读者。”
他顿了下,“孟叔也是。”
“最新一期周刊出来,我赶紧买了给他带过去。”
挂了电话后,孟绮想起一个细节。
那天伸手到孟青松的床垫下找烟时,的确是碰到一本印刷品,她当时没多想,以为是那种纯消遣的读物。
孟青松年轻时经常出差,会买那种胡编乱造的民间故事、名人轶事打发时间,孟绮也从未见过他看什么严肃的书,被她妈妈称之为“低级趣味”。
***
事实证明,孟绮的直觉是对的。
这天下午五点多,她接到病房护士的电话,孟青松不见了。
倒也不是玩失踪,留了一张字条,说有事出去一下。
手机也带了,但是响两声就关机了。
一个即将手术、随时可能昏倒的人,简直是胡闹。
孟绮打电话到孟青松现在的家里,保姆接的,人没回去,薛玲刚服下镇定药物在睡觉。想打给石仲谦,又算了,远水不解近渴。
不巧的是,孟绮自己的车送修,要打车的话,就得有个明确方向。可是,这么多年来,孟青松的活动轨迹、新的人际关系,她几乎一无所知。
天上乌云正在聚拢,投下一片阴影,孟绮看过天气预报,晚上有大雨,现在就起风了,估计等不到晚上。
医院对面有很多饭店,想到孟青松也是个贪恋口腹之欲的,手术之前偷溜出来吃点好的,有点像他的性格。
孟绮刚迈出一步,就被一阵刺耳鸣笛声吓退。
那辆漆黑锃亮的车子开过去,却在前面靠边停住,车窗摇下,孟绮还以为司机要骂人,露出的却是一张半熟面孔。
孟绮愣了愣,“苏医生?”
苏亦至皱眉,“怎么回事?”
孟绮上前一步,“我爸不见了。”
他也诧异了一下,“上车。”
孟绮以为听错,“啊?”
他偏一下头,“先上车再说。”
他态度颇为强势,孟绮来不及多想就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驾驶位上的人熟悉又陌生,穿着挺括有型的浅灰色细纹衬衣,左手搭在方向盘上,露出腕表,有种不动声色的掌控感。
他没再问她,而是打电话问医院那边具体负责人。
孟绮以为他会发火,在后视镜里观察他的反应,发现他只是眉心微蹙。
他收起电话,目视前方,问:“想到去哪找了吗?”
孟绮诚实地摇头。
苏亦至往后视镜看了一眼,她扎着马尾,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额前碎发挡住了英气的眉,让人一眼看到她眼底的迷茫。
“不急,好好想想。”
忽如其来的好耐性让孟绮莫名地有点委屈,她把这奇怪情绪压下去,努力地想孟青松可能会去的地方。
旁边的人沉默地开车,不时往窗外看一眼。
孟绮轻声开口:“我好像知道了。”
苏亦至问:“地址?”
孟绮客气道:“在郊区,您在前面路口把我放下,我打车过去就行。”
苏亦至轻吁一口气:“你爸现在是病人,如果路上有什么状况,你应付不了。”
孟绮怔了怔,说:“龙山墓园。”
他也微微一怔。
孟绮声音平静:“我妈在那。”
苏亦至点头,“我知道这个地方。”
寻了路口调转车头,踩一脚油门。
接下来他就专注开车,偶尔提速,像是忘了旁边还坐着个人。
孟绮起初有些不自在,为自己刚才的反应,居然忘了他的医生身份,还自以为是地婉拒“好意”。待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又觉得像他这样什么都不说,没有探究,也没有安慰,反而更让人自在些。
就这样一路无话地到了目的地。
天色又暗下几分。
车子刚停稳,孟绮就推开车门,“您在这等我就行。”
说完就小跑着进了大门。
孟绮走向熟悉的位置,果然看见一个背影。
盘腿坐在地上,戴了一顶帽子,还能看出新剃的光头。
走到近前,墓碑前还有一捧百合。
孟青松听见脚步声,头也没回,只说:“我来看看你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