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们生来就是巫师,魔法,就是他们本身。
痛苦有时也具有力量,这力量甚至比快乐更强大。在对自己的极度憎恶与极度压抑之下,默默然应运而生,它是纯粹的黑暗面魔法,来源于巫师那特殊精神力中孕育出的所有负面情绪:疏离、寂寞、恐惧、悲伤、绝望、羞愧、内疚、自我否定、自我压抑……这些情绪有毒药一般的力量。他们的魔法缺乏引导,他们的痛苦无处排解,最终会引燃他们自身。
通常情况下,默然者活不过十岁,这是因为黑暗魔法在不断地侵蚀他们的身体,而他们的身体比起他们的力量而言,又实在是过于脆弱。不过,更重要的原因还是……
“默然者之所以活不长,是因为暗魔法能量侵蚀,而黑暗魔法之所以会侵蚀主人,则是因为……”阿斯特罗停顿了一秒,“主人无意识的驱使。这是他们本身的意愿。”
靳一梦试图理解这句话:“你的意思是,默然者之所以早死,纯粹是因为他们想自/杀?”
“大部分默然者并不是想自/杀,而是想解脱。”阿斯特罗轻轻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李明夜身上,后者罕见地躲避了。他于是放轻声音,使自己的声调更加柔和:“他们想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并且他们在潜意识中认定:自己的一切痛苦,仅仅是因为活着,所以除死之外别无他法。求生的本能使他们不会自/杀,可是这个世界对他们太过残忍……于是魔法回应了他们最深切也最顽固的意愿,令他们早早死去。就是这样。”
靳一梦看向李明夜。后者勉强笑了笑:“我当然不是这么想的。”
“你是另一种情况。”阿斯特罗说道,“你是一个高明的巫师,路易斯。你的黑暗力量并不是无序的,你甚至可以控制它们——在某种程度上。说起这个,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他的目光陡然锐利,“你的心魔,她有名字么?”
仿佛被刺了一记,李明夜的瞳孔骤然收缩,凝聚出一丝几近暴戾的狂怒。“阿斯特罗!”
燃气壁炉里的火焰陡然暴涨,似喷泉般熊熊迸发——随即又“嗤”的一声彻底熄灭,炉膛里结起一层冰霜。阿斯特罗放下施术的手,放缓声音:“请原谅我的冒犯,但我必须搞懂你的心魔究竟是何种形式。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心魔,这你也知道。”
靳一梦握住李明夜的手。她沉默片刻,终于闭上眼:“别惹我生气。”她话语虽平淡,却蕴含有浓重的警告意味,“我并不是每一次都能控制住的。”
“心魔有名字,这意味着什么?”靳一梦问道。
“意味着……路易斯给了它一个名字。”阿斯特罗犹豫了片刻,“名字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一行为背后的含义。她给了它名字,赋予它人格,这使它拥有成为独立意识体的可能,甚至……”他停住了,又沉默片刻,才道:“路易斯,我希望你能明白,不论你的心魔叫什么,那个人都已经死了,彻底死了,懂么?她不会活过来,除非你令她活过来,就算你真令她活过来,那也并不是真正的她。你我都是精神系角斗士,你知道我们的精神力能做到多少事。”
“我很清楚。”李明夜垂下视线,声音冰冷。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阿斯特罗说的话究竟是何含义,只是那个名字代表了她毕生的痛苦,于是一切如水到渠成般顺理成章,甚至不以她自身意愿为转移。
“也就是说,那个人……”靳一梦停顿了一下,无意识握紧李明夜的手,“有可能替代她?”
“目前还不好说。”阿斯特罗叹了口气,“或许我可以去真武堂那里想想办法……他们有个皇帝似乎有种特别的能力,叫做‘斩三尸’?据说可以斩出自身执念心魔,炼成身外化身……”
“我知道这个方法,但我没有那么强的法力和道境。”李明夜微微皱眉,“而且我也不喜欢这个方法。在我看来,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执念犹在,心魔尚存,甚至还得了自/由,说不定比本身过得还痛快。这算什么破除心魔?先帮我封印它,剩下的部分就由我自己来吧。”
“好吧!如你所愿。”阿斯特罗又叹了口气,终于收敛神色,站起身来。他抽出老魔杖,用杖尖点了点靳一梦,“詹姆,你先出去。”
靳一梦愕然:“我为什么要出去?”
“你会让我分心。”阿斯特罗的表情认真严肃,极其坦然,“接下来,路易斯必须进入深度冥想,而我要做的事,精细程度甚至超过一台心脏搭桥手术。这种手术向来不建议家属旁观。”
靳一梦极其不爽,但也无话可说,只能先退出书房。此时冈恩正在客厅里看电视,见他出现,当即起身迎上来:“大人?”
靳一梦摆摆手示意没事,冈恩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判断他大概并不想说话,略一踌躇,还是重新坐回到沙发上。客厅正中央是硕大的全息投影,3D立体的影像栩栩如生,正在播放一出八点档肥皂剧。
靳一梦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眼神散漫地盯着投影,半晌抖出一根烟,手上无意识地转了转,叼进嘴里点火一吸……
“我操!”他不由骂了一句,赶紧把烟吐到地上。他叼烟时叼反了,棉质滤嘴燃烧的气味透过烟草缝隙长驱直入,呛得他一阵咳嗽。一台人形服务机器人冲上来,给他递上一杯水;清洁机器人亦闻风而动,履带嗖嗖,风驰电掣,转瞬已到跟前,专心致志地清灰除尘。
靳一梦被这么一呛,倒是彻底回过神来,看到忙碌的机器人与冈恩惊诧担忧的目光,多少也觉得有些囧。他找了一张沙发坐下,坐了没一会儿,视线又开始漂移涣散。
怔愣出神片刻,“冈恩?”他忽然说。
“大人。”
靳一梦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摇摇头,“没什么。”他又拿出一根烟点燃,这次点到了正确的位置。不一会儿,袅袅蓝烟升腾而起,浓厚却又轻盈,轨迹飘忽莫测,神秘一如命运。
“你可以帮她。”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响起,遥远而又宏大,像是来自时间之外,无穷高处。
“怎么帮?”他无意识地回应。
“一切心魔执念,都不过是未曾得到满足的欲/望。靠近我,得到我的更多力量,学会操控你自己的欲/望,也学会操控别人的。”尼德霍格说道,“到了那时候,你就能帮她了。”
他沉默了很久。“多谢,但是……”他在心里回答,“不用了。”
尼德霍格便没有再回应他。他深吸一口气,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随后又点了一根。
在得到尼德霍格的烙印时,一些功法亦随之而来,就像祂的光辉一样将他普照,而这其中,不乏挑动情绪、勾勒欲念、操控幻境、探知心灵的精神法门。这些功法可以用在敌人身上,使其幻象丛生、迷惑癫狂,也可以用在自己身上,用于锻炼心灵、明心见性……归根结底,遍照他人之执、洞见自身之我,才是这些功法的大道正途。靳一梦知道这些功法可以让自己变得有多强大,自然不会因为它们来自于尼德霍格,就将其弃之不练,顶多为隐蔽起见,在使用时注意灭口罢了。
然而事物并不会只有一面,就像一把刀可以用来切菜,同样也能用来捅人一样。所以……他确实可以将这些功法用在李明夜身上。
只要他精研那些功法,而且精神力强过她——她非常信任他,所以后一条可以放宽许多——他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让她从痛苦中解脱。他可以深入她的心灵,抹除她的痛苦,甚至……改变她记忆中的过往,这样一来,心魔自然迎刃而解。她的心魔源于她过往的痛苦,若是那些痛苦不复存在,又谈何心魔?
只要我愿意,靳一梦心想。他可以让她不再为心魔所累,甚至脱离一切痛苦,永远开心快乐。永远……
当然,这种快乐犹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或许程度浓厚,究其实质却无比空虚,简直跟吸/毒无异。可是这世上又有哪个人会如此倒霉,不吸/毒就有很大可能会死呢?
我不能这么干,靳一梦警告自己。他知道李明夜有多痛恨受人控制。她或许能容忍自己派来傲罗护卫,派来冈恩保护,只因这类监控从来就无法真正限制她的自/由。但若是他插手她的心灵……
——我是为了救她。
这不是在救她。让她自己挺过去,这才是真的为她好。要对她有信心,尊重她自己的选择……她并不仅仅是你靳一梦的老婆,她有自己的道。
——她要是失败了,我就会永远失去她。我今生唯一爱的人,我绝对不可以失去的人,我……
她如果知道你打算这样做,肯定会非常生气,到时候就真的完了。
——不,她不会生气,只要我……做好控制,她就永远都不会对我生气。她不会生气,不会失望,不会离开……她会永远爱我。
靳一梦凝视自己手中的烟蒂,蓦然将烟头纳入掌心,随后一把攥住。灼热的痛楚瞬间袭来,他长长舒出一口气。疼痛令他清醒。
愚者之道是欲/望之道。红尘六厄,人生八苦,纸醉金迷,七情六欲,没有人能经历世间一切而又完全无动于衷。是个人都会有欲/望,而欲/望无所谓好坏,端看这人是能操控欲/望,还是被欲/望所控。
靳一梦知道自己挺过了这一次。
与此同时,他也清晰地知道,还有无数个下一次在等待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愚者之道很容易堕落,大家也知道了……
但其实呢,“堕落”这个词,在斗兽场里是跟道德水准没什么关系的。
这个词形容的是一种“因环境或外因而使道心异化”的心理状态。比如有个角斗士,他就是天生残忍邪恶,天生就喜欢虐/杀,看到别人痛苦他会开心,那他要是继续这样搞,继续因为别人的痛苦而开心,追求强大的力量就是为了虐/杀屠/戮欺负人,那他不叫堕落。与之相反的,要是他哪天为了追求力量学了一大堆方便学习的圣光类能力,因为力量的影响,折磨别人不能让他开心了,甚至让他内疚了,这才叫堕落。
当然,或许哪天吧,这个恶人突然顿悟了,折磨别人不够开心了,觉得拯救比折磨更能满足自己,所以开始救人。他的同好啊朋友啊肯定会觉得这个人堕落了,但其实这仅仅是口嗨发泄而已,这不叫堕落。因为这个人不论是折磨还是拯救,都是为了满足内心的控/制欲,所以这不叫堕落,叫“人都是会变的”,叫成长。
实际上堕落的形成是很复杂的。明心见性、明了本心已经很难了,坚守本心就更难,因为外因和环境确实很容易影响人的内心,有时人变了,都说不清楚是因为外因还是成长……
所以道境的提升比实力的提升要难,而且是难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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