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易笑了。
双喜手里的酒瓶差点脱手,指着他结巴:“阿……阿易,你是不是笑了?我从来没见过你笑,不对,好像以前见过几次,太久了,我都记不清了。”
江易:“小时候没什么心思,觉得好玩就救了,你也要记这么多年?”
“要记。”双喜认真地说,“对你而言是好玩,对我而言可是一条命,武大东当年要砍我手脚,我说不定当场就疼死了,哪怕侥幸活下来,就我这小身板,没手没脚的也撑不了几年。我们江湖中人,别的可以没有,但一定要守承诺,讲信义,知恩图报这是最根本的。”
“说句你可能不信的话,我活着就是为了报答你的。”
“江湖中人,你?”
“那当然,我们可是跟着九爷混的,不是江湖中人是什么?”
江易手里的酒瓶空了,他又启了一瓶,问:“双喜,以后打算做什么?”
双喜没懂他的意思,他又说:“要一直给霍璋开车吗?我记得你不想当司机。”
双喜不好意思地说:“刚去霍璋那的时候确实想当个高级白领来着,但这些日子下来我也认清了自己的能力,文书和办公软件那些我一概不懂,就开车还凑合,能找着现在这个工作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只要九爷不叫我回去,一直给霍璋开车也挺好。”
“何通,就我师父,你认得吧?刚去的时候他总排挤我,现在也跟他混熟了,这种生活挺好的,总比以前吃了上顿儿没下顿的强。”
“我发现我这人特好满足。”双喜说,“我真觉得自己现在过得挺幸福。”
“要是有天霍璋不在了呢?”
“那就回九爷身边。”
“九叔也不在了呢?”
双喜看着江易,仔细想了想:“那就再去找份开车的工作,小时候那么难都熬过来了,现在也不至于饿死吧。”
江易拍了拍他肩膀,双喜问:“你今晚怎么了,竟问这种奇怪的问题?”
“随便问问。”江易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双喜,从前都挺过来了,以后也得好好活下去。”
他望向他:“别为了我,为你自己。”
生在油灯街,长在油灯街,但这却是江易第一次站在高处俯视这里,因为江滟柳,他一直对这个地方充满厌恶,但抛开所有,认真地看着这片土地,却发现它并不是印象里的肮脏模样。
上世纪的小楼虽破,却比城市里任何一栋高楼都有韵味,徐徐燃烧的煤油灯也漂亮过五光十色的霓虹,钢铁般的城市建筑在深夜犹如恐怖巨兽,深隐着数不清的未知危险,但脚下灯火通明的油灯街却像怪兽的眼眸,在黑暗之中闪着一点熟悉又温暖的光亮。
双喜:“阿易,你今晚好奇怪啊。”
江易喝完了所有的酒,仰躺在天台上望着天幕,他没再说话,穹顶之上,一片璀璨星光。
*
双喜夜里喝了酒,迷迷糊糊在天台上睡着了,醒来时天已大亮,身上盖着江易的一件外套。楼下传来摩托车的声音,他趴在楼边朝下看,是江易在院里修摩托。那辆花花绿绿的机车江易已经许多年没骑过了,双喜不知道他要上哪去,下楼站在身边看他修车:“你去哪?”
江易洗了手上楼,屋里的摆置几年如一日,似乎什么都不曾变,花瓶里最后一朵蔷薇已经打蔫了,他拿剪刀将它从枝头慢慢剪下。
再下来时,他递来一封信和一个盒子:“这个放在你这,找时间交给赵云今。”
双喜问:“这是什么啊?”
信封是当年林清执临走前给孟静汶要她转交的,在诊所时孟静汶给了江易,他看了给自己的那封,剩下那封一直留存,没有拿给赵云今。盒子里装的则是许多年前一个夜晚,他□□出校时买的一条蔷薇颈饰,当时觉得很衬赵云今就买了下来,但当时没有送出去的机会和缘由,哪怕在一起后有了机会,他也一直没送。
那是很怪的心理,仿佛留着它能时时提醒自己,在一些被时光打磨得失去踪迹的岁月里,他曾以一种祈盼渴求的姿态仰望过那女孩。
双喜:“你自己不能给吗?我笨手笨脚的,弄丢了怎么办?再说要什么时候拿给她,你总得告诉我吧。”
江易说:“你会知道的。”
他骑上摩托,双喜问:“阿易,你去哪?”
江易戴上头盔,淡淡地说:“去我该去的地方。”
……
他一路骑出城市,车子在郊区荒芜的路上飞驰,夏日的风吹过耳畔,呼吸里能闻到四周清透的山野味道。
那天赵云今等他到深夜,他没在意,赵云今说她累了,他在意了,但比起在意更怕的是她的恨意,他以为只她不恨,他就可以短暂地脱离那自责的深狱获得片刻喘息,但他从来没想过,比起她的恨,她深陷险境更让他目眦欲裂。对于她和孩子,每向前一步,都有数不清的危险潜伏在两侧。
赵云今明明已经那样示弱了,他却依旧固执,如果不是他那晚的坚持,那么一定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他反悔了。
机车停在废弃的厂房前,江易摘下头盔,倚车抽了根烟。荒野的杂草长到齐腰,在柔风里摇摆穗子,目之所及之处是无人踏足的荒凉。江易将空了的烟盒随手丢在地上,弯腰拉开了棺厂破旧的卷帘门。
他拨出一个号码,片刻后,对方接线:
“你好,这里是西河市公安局,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