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的佣人纳闷说:“我们家二少爷没回来啊,他妈这两天还说他呢,不敢回了,回来估计要讨骂。”
乔家的保姆当即压低了声音,“是吗?现在在我们家呢,裤子湿了,这冷天儿的,你赶紧悄默默拿一条来,我带回去。”
两个人过照壁,沿廊上走,小声说着。
“怎么裤子给弄湿了,小格也是,都多大人了。”
乔家保姆摇摇头,也不知情,她切好水果往露台送,杯子碎了,徐二少不偏不倚湿了胯。
放往常,她们家的大小姐肯定要当场笑话出声的。
也没,大小姐脸色沉着。
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
乔落对保姆说:“许姨,你去夹萝巷帮他拿条干净裤子来吧。”说完,乔落目光扫向徐格,抿了抿唇说:“你跟我来。”
徐格湿淋淋地站起来,湿的的确尴尬,怪他半点防备也没有,可谁会想到那么突然,能有防备就怪了。
“去哪儿啊?”他像个被点名批评的幼儿园小朋友,委委屈屈又不敢大声。
乔落转身瞪他一眼:“你说呢!”
徐格也没被瞪明白。
进了房间,乔落给他一条干净柔软的大毛巾,朝洗手间抬了抬下巴,别扭劲从她扫到徐格位置不对劲的湿迹,才慢慢发酵,叫乔落嗓子变了调。
她移开目光说:“咳,那个,你去弄一下吧。”
洗手间是磨砂的玻璃推门。
徐格进去后,里头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映在门上,淡灰影子,窸窸窣窣的声音,衬得空间格外静。
乔落靠着墙,想说话,不知道怎么说。
没一会儿,里头动静也没了。
乔落想起他刚刚进门时的脸色,过分红,又想到水很烫,小兄弟很脆弱。
“徐格,你没事吧?”
里头还是没动静。
乔落一下慌了,走到玻璃门前,忍着尴尬提醒道:“你有事的话,不要忍着,咱们都认识多少年了,没什么好丢脸的。”
徐格裤子搁在一旁,围着浴巾,坐在浴缸边沿,手指疯狂打字翻页面。
[被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发现自己暗恋她,怎么破?]
热门回答:要么有情人终成眷属,要么老死不相往来。
老死不相往来?
这么狠?
徐格彻底慌了,甚至想打个电话问人在美国的程濯,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
乔落怎么发现的啊?
鬼神不知的事,她怎么就突然问出来了?
他晃神太久,直到被拍门声惊回思绪,乔落一边拍一边着急喊着:“徐格,你没事吧?是不是烫到哪里了?”
似下一刻就要破门而入。
徐格立马起身心虚地抵住推门,忙应着:“没事没事!你别进来!”
根本就没有要进去意思的乔落:“……”
“你到底有没有事?你心虚什么慌什么?”
徐格声音都磕巴起来:“没,没有,没有心虚,你想多了。”
“行。”
隔着一扇几乎形同虚设的玻璃门,乔落稍微整理一下头发,面向门,郑重拾起之前的问题:“那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我?”
徐格握紧手机,每个关节都绷紧了
屏幕里是关于青梅竹马五花八门的回答,他指尖稍动,屏幕暗下去,仿佛此刻全世界都和这个小空间彻底割裂。
多少年,他终于躲无可躲地被困在这里。
他五味杂陈地叹气,笑也笑不出来,手掌在玻璃上按出一个黑影。
最后。
徐格似是忍无可忍,望着玻璃外乔落的影子,无奈地说:“我上辈子是杀人还是放火了,这辈子裤子都没穿,就要被按着问喜不喜欢,我不要面子的吗?”
沉默几秒,见不着人也尴尬,乔落估计意识到场合不太对,背部抵在玻璃上,一口没完全提出来的气,又不上不下地积在那儿。
那玻璃上,她的身影和他的手,亲密重合在一起。
徐格意识到,忽的就收回了手。
一鼓作气的瞬间,少之又少,一旦静下来,胡思乱想能将无数勇气扑灭。
乔落盯着自己的脚尖,颤了颤睫毛,声音不像提问,仅仅是困惑着。
“我问你喜不喜欢,你就把水打翻了,为什么呢?那么震惊吗?震惊什么呢?因为已经过时不候了吗?”
话刚落,反驳的声音就扑了上来。
“你少乱说!”
乔落一怔,手指抠着衣角,迟钝地应一声:“哦,那行吧,等你穿好裤子我们再说。”
过了会儿,乔落往身后磨砂玻璃里看,又纳闷起来:“为什么要等呢?我们之间是要穿好裤子才能说话的关系吗?”
闻声,徐格太阳穴都在突突跳。
他暗暗咬着牙,抵抗着那股莫名其妙被挑起来的感觉,握紧了拳,最后只是轻缓且用力地按在门上。
那警告的声音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踏马能不能别乱说话了!”
“你离我三米远!”
乔落原本还柔软迷茫着的眼睛忽然调至战斗喷火状态,反了他了,一脚踢在门上:“徐格!啊疼——”
乔家的保姆也不明白,为什么她去拿个衣服的功夫,她们家大小姐走路就一瘸一拐了。
不过熟悉乔落的人都知道,她开心了就是人间天使,所有人都忍不住跟着她一起快快乐乐,她要是不开心了,影响力同等,谁也别想好过。
保姆不敢出声,放下小药箱,给了徐格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就赶紧下了楼。
那一脚不轻,乔落大拇指边沿都出了点血。
她不让徐格上手,自己处理好伤处,药箱“啪”一合,沾血小棉球一丢。
升堂审讯的架势就出来了。
“我问你,你就回答,别别扭扭干什么?”
徐格从小就陪他妈看狗血八点档,感情里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重来多少回他也不敢信,别人的表露心声,都是那么的感人肺腑,催人泪下。
到他身上,像秋后问斩,像临终遗言。
他忽然来气,闷闷不乐地说:“我踏马不别别扭扭,轮得到你来问吗?”
乍然间,乔落没听懂。
稍作细想,乔落瞪大眼,望着徐格不可思议道:“你在……跟我抬杠?”
“我……没啊?”
乔落理所当然、理直气壮:“那你承认啊!”
徐格又懵了,张口半天没声,最后哭笑不得道:“你杀了我算了吧。”
“你又绕?”乔落把话题方向掐得又死又准,一见迂回,立马直击命门,气鼓鼓地说:“承认喜欢我有那么难吗?烦死了!”
她娇纵一如以往。
甚至,那张脸只是从雪白软糯长开了,美成了另一种精致明艳,可脸上的神采,几乎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就像她抱着洋娃娃,出现在徐家后院里。
他从来都是小霸王来着,可那个比洋娃娃还好看的小姑娘说:“我也想睡这个吊床!”
徐家的佣人知道自家小少爷的脾性,下意识说:“那个吊床我们小少爷不让……”
那位小少爷自己出声了。
剥橘子抠出一手橘络的小手伸出去。
“那你来吧,我们一起。”
那是他的国,他是不战自降的兵。
小姑娘嫌弃地望望,最后还是握住他的手,她躺上去,过一会儿,又闻闻自己的手心。
好清新的橘子味。
侧过头就能看见身边和自己挤着肩的小男孩儿,长睫毛垂落浓浓阴影,专心致志摘着橘络,橘瓣被剥得干干净净。
她不解道:“我妈说橘络是好的。”
小男孩儿答得干干脆脆:“我知道,我妈也说过,但我不听,我不喜欢好的,我只喜欢我喜欢的。”
·
徐格长久地看着她,最后唇边溢出一抹苦意微笑:“你觉得承认不难吗?”
“我承认,然后呢?你喜欢我吗?我的承认对你来说重要吗?”
“当然。”
她这样回答,后话也难接,嘴唇轻嗫几个来回说:“我……慢慢的,会喜欢你的。”
“没必要,你说话跟哄孩子似的,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样?”
乔落顿了顿,望着他的眼睛说:“因为我突然发现,你好像一直在认真的喜欢我。”
徐格笑了。
“别逗了,我交过多少个女朋友,我给三分钟你也记不全,我没有,我踏马就是一个烂人,我能一直认真的喜欢谁啊我!真不用,别说这样的话,好像我多少年孤家寡人苦等着什么似的,没有,从来没有!我没有那种痴情指望,我还不是过我自己的,你不喜欢我,我也要结婚娶老婆生孩子,有没有你,我都要过完这一生的,你千万不要觉得自己耽误了什么人,很愧疚,我没搞过那种痴情戏码,多少年我都这么潇洒过来的,我从来没有为你做过一件傻事。”
他越说,语速越快,好像着急去否定什么。
听着他一句接一句,乔落眼睛红了。
她倔强地咬着下唇,过了会儿,闷着声音说:“你不让着我的时候,我根本就说不过你……我不说了。”
气氛瞬间变得低落又奇怪。
乔落坐在椅子上抱膝沉默。
徐格就看她垂着头,有什么晶晶亮的东西在睫毛上晃了晃,猛然坠落下来,就一秒的功夫,她用手按住,不让任何人看到。
手指握紧又松开,徐格单膝跪在她的椅子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捉住她的手。
无声无息的一种臣服姿态。
就像多少年前,她趾高气昂闯进他的国。
他早就心悦臣服,献上所有了。
“都听你的好不好?”
乔落想抽走手,但他忽然用力握住,她怎么也抽不开
她一急,眼泪又往下掉了两滴,她谈了很多年恋爱,却好像完全不会谈恋爱,这会儿连憋闷都知道怎么从嘴里讲出来。
她垂眼,更着说:“我不要你在这种时候让着我!”
徐格轻叹,束手无策道:“可任何时候都是啊。”
在你面前,我从来都是没有原则没有底线的。
甚至,我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