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线有些抖,但强作欢颜,说道:“真漂亮,真像你。”
潇虹看一眼允熥,又看一眼朱标,无力地扯动嘴角笑笑:“我倒觉得他像你多些呢。”
潇虹要起身,朱标忙扶住她胳膊,搀她欠起身子。
潇虹颤抖着低头吻了吻允熥的额头,叫同心带孩子下去,又叫在这伺候的婆子内侍们都下去。
下人们散尽,潇虹力气一松,歪进了朱标怀里:“这次恐怕凶多吉少……我若……我若去了,殿下务必节哀,也劝父皇母后节哀。我福薄,不能孝事公婆,请他们万勿因我而伤身。”
“妮妮,不要说胡话了,先休息……外头辇车到了,咱们先不说话了,我叫人来抬你……”朱标心底的恐慌越来越浓,他强行哄骗着自己,泪却怎么都止不住。
下人们来抬潇虹,可稍一挪动她,流血就越多,被褥上血红色的曼珠沙华大朵大朵地绽放。落在朱标眼中,宛如地狱情景。
朱标没办法,命人去将太医请到月子房来。
潇虹已经没有心力和体力去管其他的事,她只专心吩咐后事,继续道:“我的娘家,殿下将来万勿骄纵……至于阿茂他们,家父去得早,舅舅又太宠,劳殿下分神,为我管教弟弟们……”
“我们不说这些,我不想听,妮妮,我不要管,你自己管……”
潇虹自顾自地一条条说下去,每一条都剜在了他心口上。他一个字都不敢忘,却一个字都不想听。
“孩子们怎么还没到?”她问,她像是悬崖边上挂在一截枯枝上的人,感受得到那节枯枝正一寸一寸断裂,她拼尽力气捱挣坚持,却知道大势已去。
“在路上了,在路上了……来人!去催!去看看!”他双眼血红,如疯魔般扭头大声咆哮。
血还在汩汩地渗上来。
潇虹虚弱地合上眼,又像怕自己睡着似地,用力挣开,从缝隙里留恋地望着他,微不可见地轻轻摇头:“殿下不要动怒……刚巧,我也有话想说,孩子们若在,反而说不出口……一直以来都藏在心底的……新婚的时候,娘家姑姑问我,‘太子爷好不好’,我害羞得一个字都说不出。今日我要说,‘太子爷好’。太子爷是个十全十美的人儿,世间再也没人能好过太子爷去……可是……十全十美,多累呐……嫁你七年,一直想着为你分忧,却一直没能做到,反倒给你添了不知多少麻烦……”
“不,别这么说,是我没照顾好你,妮妮……”朱标双手捧住她的手,埋头在她手掌里痛哭。
她指尖软而无力地触碰着他的鬓角:“可惜,我不能和你白头到老了。”
朱标痛苦地摇头:“不许说这丧气话,太医就来了,太医就来了……”
东宫到底离月子房近些,内侍们十万火急簇拥着一众皇孙前来。雄煐骤然看见满床的血、哭泣失态的父亲、面色苍白的母亲,小人儿几乎吓得愣住在那里,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何事。黎望舒轻轻推他上前。
“雄煐,”潇虹唤他:“你要乖,要孝顺,要讨皇爷爷皇奶奶的欢心,快快长大,好为你爹爹分忧……长大了,要关照弟弟妹妹,关照济熺、枣儿,还有你四婶新生的弟弟,他叫‘高炽’,你过些日子就能见到了……见着你四婶时,对她说,让她节哀,善自珍重……”
她说到这里,已经累得快要喘不动气。雄煐隐约明白何事,一面哭着一面伸手去压床上的血渍,想为母亲止血。韵霓虽然还不太懂事,也跟着哥哥哭着唤娘。潇虹轻轻哄她:“霓霓,不哭,霓霓……”
这时允炆在众人身后,也吓得大哭起来,哭得极突兀。
没想到吕舒宁将允炆也送来——当时在东宫,内侍们火急火燎只说要接小皇孙,舒宁便也把允炆推出来。
潇虹已经不太能看清远处,辨别出允炆的声音,喘着粗气,强撑着对朱标道:“愿殿下以爱我之心,善待吕氏。”
朱标用力闭了闭眼,终于点头答允。
潇虹嘴角浮起一点笑意,眼皮越来越沉重,沉重到再也无力承担,终究慢慢合上,如同梦呓一般,口中喃喃道:“大头哥哥,我真嫉妒小时候的‘妮妮’,她敢肆无忌惮地喜欢你……大头哥哥,来世,咱们一起投胎去平凡人家,好不好?”声音渐渐不可闻。
“好,好,妮妮,你等着我,你等着我……”
洪武十一年十一月廿一日,太子妃常氏薨。年仅二十三岁。
太子吐血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