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二零二三年的五月十三号,距离任襄被拒绝的那天刚过去一天,也就是本周的第二天。
昨夜一夜清明,睡了个踏踏实实,既没熬夜,也无噩梦。不论是精力,还是预知能力都达到前所未有的巅峰。
为什么用“巅峰”二字来概括他的状态呢?因为的的确确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往后都不会再有此状态,因为接下来的时间,少年将会在无限惊恐中度过,最后在本周四迎来生命的终结。
周四的历史课上,任襄突然觉得对面气象站的大楼上白光晃眼,好像是棱镜反光似的,好奇心和强烈地既视感让他朝那边望去。火光亮起,他本能地埋下身子,但子弹依旧掀开了天灵盖,激起一泓血泉。
那瞬间,任襄好像在睡梦中,一脚踩空,落入无尽黑暗。意识还是如此清晰,但是黑暗也是如此真实。不管是喊声还是光线都会被黑暗吸纳,五官失去了效用,摸不到闻不到看不到,只有心灵还能发挥少许作用,用想象勾勒黑暗模样。
天空飘散开一抹一黑到底的乌云,乌云像坍塌的黑洞,永永远远深不可测地把他包裹在其中。
这种感觉,就是死亡吗?
“咚咚咚”历史老师敲打金属桌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任襄!你坐得好好的怎么还能跌倒?”
少年面前的窗户依旧完好,气象站也还没有反光的棱镜。因为今天是星期二,距离执行死刑的时间还有两天半。
自有预知能力以来,害怕的感觉就不复存在,因为不论是怎样的危险都能第一时间规避,连带身边的人都能享受到福运。他的警告母亲能避开灼伤,丁姨能免遭车祸,徐悦能继续活蹦乱跳……渡人却不能渡己。
接下来即将面对的杀机却是怎么也逃不掉。
枪杀案近些年频频发生,枪械的制作对如今大家的学识来讲并不困难,难得是不被发现。一旦发现非法制造枪支弹药,免不了牢狱之灾,当然法令对亡命之徒不奏效。
从小到大,几乎没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坏事。难道考试利用预知能力提前看试卷也算死罪吗?
整个上午,任襄都在惶恐的自省中度过。将往前的十六年人生翻了个底朝天,始终不记得惹过不杀不足以泄愤的祸事。
今天班主任巡查的频率实在高了点,一上午任襄都见了她七八回,让徐悦时刻不敢松懈,维持端正坐姿的好学状态。
任襄无暇去管那些,因为性命之忧面前,尘世间一切都不那么重要。班主任好像也注意到他的异常,每每路过总要跟他交换眼神。那种眼神,仿佛在说些什么,又有几分恍然大悟的释然。
目光让人烦躁不安。今日的所有人,只要望他一眼,好像都在盼他死去。周四殒命日,是大家众望所归。
下课时,他跑出教室,来到操场后面的小树林。这里有一棵最为粗壮的紫杉树,只要躲在树后,不深入是看不见他的。
大地和天穹相去甚远,他孤零零地生活其间,猛然间空落落的寂寞感抽离了他的全部精神气。他瘫坐在地上,隐约听见树林外有踩断枯枝和碎叶的声响。
预见周四死于枪杀后,他就再也不敢动用预知能力。死亡不会无缘无故降临,他和常人唯一的不同之处便是这份能力。他并不蠢,大抵是因此而死。
他随手从树上剥离一块皮,红痛的指尖告诉他现在是真实。偶尔,未来太美,他会陷入其中忘却身处何处。死亡是虚的幻想破灭了。
非凡的能力,让他失去与常人为伴的基本,徐悦、班长、妈妈、还有其他的同学,在他的认知中,皆是预见未来后,依照预设履行的器物,灵魂十足空洞,也就谈不上至交。
直到这天午后,河边清洗饭盒的乔清皎狡黠的笑容,让他意识到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
长椅上,乔清皎把饭盒放在腿上,悠闲地晃动小腿,问道:“你的预知犯过错吗?”
“从来没有,除非预知人心的变化。”
“你能看到多久后的未来?”
任襄站在他面前,凝重地回答:“至多三天,从前只有三五分钟,后来长了些,现在能看到三天以后的事。”
“小先知。”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这个词,忙问:“什么是小先知?”
乔清皎清嗓正色道:“能见一时半刻为小先知,能断三年五载是大先知,能知十年盛衰是小能者,能晓百年兴旺即是大能者。所以说,你是小先知,也是最容易死的。”
“为什么?”
“小先知只能知道三五天的事。布个三五天破不了的局,大概数个月即可。但布个三五年破不了的局,那得三五十年呢!所以,杀你很简单,你逃都逃不掉。”
乔清皎的笑容还和从前一辙,单纯可爱。对任襄来说,却比蛇蝎还恶毒。
“为什么要杀人?”
乔清皎娓娓解释道:“因为先知本身就坏乱了世道寻常,是异类。异类也并不该死,对人来讲猫猫狗狗也都是异类,不是也相处得很融洽?坏就坏在,明明是异类,却要装作是凡人,掠夺属于凡人的资源,满足无限贪欲。”
“我掠夺什么资源?”任襄气急败坏。
乔清皎笑得眉眼弯弯:“打个比方嘛,他们可不管你掠夺什么资源,因为你能看见未来,必然会投机,投机取巧,又肯定伤及凡人利益。打个最简单的比方,你能预知彩票号码,那五百万不天天是你的?这要是不管管你,别人万儿八千地买,像个傻子。对吧?”
“我没买彩票,以后也不会买。”
“其实都是一个性质,你今天会预知未来考满分换虚荣。明天就会预知未来买彩票,换得财富。人心最难预测,你今天的保证屁用没有,只有你棺材板儿盖上,大家才会信你。因为死人,没有人心。你坐下来!”乔清皎朝长椅边上让了让。
池塘里鱼儿吃饱吐着串串泡泡,风过涟漪阵阵。校园里,不时地有三五结伴的孩子从小花园路过,也有乔清皎的同学朝他招手。
任襄嘴打哆嗦,下上牙齿碰撞,眼神呆滞地看向地砖,思绪飘忽。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