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出檐大店内显得明亮宽敞,屋内两侧各有一个酸枣木阁架,象牙、玉石、各式瓷器摆放得错落有致,一炉素淡的香气使得这屋子是陈年老木做得一般。
楚聊对这些物品全都没什么兴趣,而是走到后头老板刚刚拿出来的那件竖轴画卷前。
楚聊喜好书画,师从南派大师野茅山人,虽然少有人知,但是确实她的经历不假,一眼便瞧出这幅画的不同来。
公遇虽不喜欢这样的地方,但是京城这地段,哪家的小姐对笔墨之谈都是略微懂些的,何况无论是苏盼还是谢苍舒,都或为附庸风雅或为替别人附庸风雅,藏些三代器物、金石书画之类。
所以,她跟上去之后,发现楚聊正与老板在一副青绿山水前攀谈,心下又将这位姐姐与自家哥哥两个人的名字旁边,刻下“天造地设”四字。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圆脸细眉,皮肤白净不见一丝皱纹,颇有几分女相。他热情地打了个招呼,说您随便看看,然后又踱回到柜台后头。
然后他又见楚聊驻足许久,觉着可能成事,又从柜台走出来,“这幅画作,风格高举,咫尺重深,可谓是不可多得,我是近日才收得了。”
楚聊见他如此模样,又细看画心处应该被人裁过,应该是并不知晓此画的真实,于是攀谈起来,“此画水墨离披,浑深灵韵,十几种皴法……”
然后公遇就在一边看呆了,楚聊将用笔用墨、皴法、渲染讲得头头是道。只是谢公遇并不知道楚聊幼习的便是此种记忆,竹笔不知错开几十把,最后也只是落得师父一个勉强点头。
“这位姑娘虽然年纪不大,没想到对画作还有此等认识!”
“这幅画立意高远,虽然名为《溪山春色图》,但其精华不在溪山亦不在春色,而是山水间淡淡墨迹,所表现出的冬雪消融景象。”
店主脑子跟着楚聊的言语飞速转动,经由她点拨,看到了一层先前在画上未看到的东西,不时立刻反应道,“这画如是说,便只能是如孤道人这位大家的了?”说着,老板喊来店中伙计,“快将这画取下,放到最显眼那个位置!”
如孤道人的书法绘画自成一派,取景不同,面貌遂别,但是烟峦浮动又秀气可掬,尤其是提笔用点子皴所绘雪图真实,世间可谓是绝无仅有。
但是听到这个名字的楚聊,眼里却露出十分的不屑,且这份不屑一直持续到她继续开口,“你误会了,这画并非如孤道人所做,而是他的师父野茅山人。”她轻描淡写地说出口,没去注意到听了“野茅山人”之后的老板眼都红了。
“此图选题“溪山”,又是南派画法,自然画的不是北方山水。南方冬雪尤贵,而用墨色写雪意的画家,如孤道人好像还未能达到这种水准。”
野茅山人隐匿于世间,此刻楚聊能将他的画风与精髓说得头头是道,并不是因为她藏了野茅山人的画作,即便是藏了一两副,也绝对不能有这样深刻的了解。
她能知晓这人,又断定这没有落款、钤印的画作就是野茅山人的作品,因为野茅山人不仅是如孤道人的师父,更是楚聊的师父。
“姑娘,你说的是那位绘“深暗如暮夜晦暝”、舍圣明而周游四方的野茅山人?如孤道人的师父?”
“嗯。”
老板用看野茅山人的目光一样,一言不发地盯着楚聊,终于等得她最后一句,“这幅画,能不能让给我?”
老板收回方才眼中的崇拜神情,恢复镇定,“小姐与这幅画有缘,当然可以想让,不过……”他边说着说着又面露难色,可事实上是他肥壮的身躯也压不住脸上的笑意。
“不过怎么?”楚聊见他吱呜不言,急忙问道。
老板见楚聊并不上道,也就开门见山,“既是野茅山人的画作,这价钱当然要配得上山人的名号了。”
虽然不知道别扭在哪里,但是楚聊觉着她说得也在理,点头道,“你开价吧。”
“既是有缘人,那我也不虚报了,野茅山人的作品一千金还是值得的,姑娘若是此刻付钱,我即用锦盒装上,差伙计送到府上。”
“一千金?”此回面有难色的却是楚聊了,但也只是重复了一下老板刚刚说的让金数额。
“老板你也太心黑了吧!你一开始明明就不知道这幅画的来历!”
楚聊不懂骨董圈子里的弯弯绕绕,凡事都是以诚待人,又想到这是她不知归于何处的师父画作,觉着值的,公遇对眼前所见却十分气不过,张口就和点了炮仗似的恨不得点的硝烟弥散。
“这位是谢家小姐吧?”老板语气和善,只是眼里带着丝淡淡的不屑。
“是!所以,你要是坑骗我姐姐,我肯定要找你麻烦的!”
店主却不吃公遇这套,不知从哪抽出把扇子,边晃边说,“我这正经开店做买卖,哪里就坑人了呢?这位姑娘愿意买,就买。我也没有强买强卖啊!”
楚聊听了公遇的话之后,当即是觉着自己莽撞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她师父这幅画作,不让这份藏着真挚情感的作品,再沦为官场流通、沽名钓誉。
“那能不能将这幅画先留给我,我筹措到钱之后,再来买,这期间,你不能将这画卖给别人!”
“我心里也想将画卖你的,但如孤山人的画作,两千金也是很好往外出的,更何况这可是野茅山人的真迹!也大有人打破脑袋地抢呢!”
“我将这玉压在你这里,这是长明山庄的。”楚聊说着将自己最贴身的玉佩交了出去,那可是上好的和田玉,雕琢精巧,镂雕“长明山庄”四个大字,拥有这块玉牌的人,除去缃玫和离岸歌这种位居堂主之上的人,能够调令绝大多数长明山庄的人。
这是自幼她就带在身上的,虽说了许多次要与山庄一刀两断,但是与眼前的《溪山春色图》来比,她还是更想先将师父的画收回,其他的再慢慢想办法。
她与师父已有两载未见了,不知道她如今身在何方呢?
但是田禧斋的老板在古董行当里经营,甚少接触江湖中人,对于楚聊这块玉器的价值,知之甚少,依旧不买账,“恕我眼拙,并不知道什么长明山庄,只知道这京城里有皇上有王爷。”
经老板提点,楚聊猛然记得,她手中还真有宁唯衍给她的一件东西,恰巧戴在身上,于是从包里掏出,给老板看了一眼试探着问道,“那这个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