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婉婷又做梦了,当她从可怕的,碎片化的幻境中醒来,剪短了的头发上湿漉漉的,周身仿佛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从非洲被转运回来已经有差不多半个月左右了,腹部和腿部的手术伤口愈合的很好,吉布提基地的外科医生们手段堪称高超,在这方面,似乎没什么值得抱怨的。
不过,心灵和神经系统的后遗症绝非短时间内可以康复的,这段时间以来,张婉婷几乎每天都是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她总是梦到自己挥手向送别的亲人们告别,自己站在和平方舟号宽阔的甲板上,妈妈,爸爸,还有未婚夫张北原都在向她挥手。妈妈似乎眼含热泪,而身材矮小的爸爸则在轻声安慰舍不得女儿离去的妻子。
还快,她来到了非洲,走进了绿色地狱般的丛林之中。有人在流血,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甜甜的,却令人作呕的气味,她看到茅草房中面目可怖的尸体,有孩子,有妇女,也有成年男子,他们无一例外,都被折磨得失去了人体基本外形。
她看到了,透过简易电子显微镜,她看见了病人血液中的细胞呈现出怪异至极的片状斑块。
转而,村庄和医疗队遭遇到神秘武装力量的袭击,而自己则和来自澳州威尔士的金发女医生简一起被抓。
然后,简死了,经历整整十天折磨之后,带着无尽的耻辱和解脱的笑容离开了这个混乱的地狱。
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午后,自己和一个女囚犯,那个来自宝岛的姑娘成功脱逃。自己跳下万丈悬崖,而宝岛来的姑却在最后一分钟犹豫了,她没有跳。
接着是黑暗的山洞,突然遇到的神秘黑人女子“卡利斯”,她身怀六甲,大腹便便。
最后是混乱的交火,卡利斯死了,自己抱着初生婴孩和几个不知道姓名的男人一起拼命逃亡。
结果总是一阵黑暗,那是直升机被导弹击落的时刻。
“晚上睡得怎么样?给你的镇静剂有效果吗?”从梦幻中醒来,仍然迷迷糊糊的张婉婷被清脆的声音惊动。她转头,是管自己病床的护士小李姑娘。
“还是做梦”张婉婷回答,眼神涣散无光。
“还好,不发烧,你伤口愈合的很好。这样下去,过三天就可以开始行走康复了,很快,你就可以走动了。”
小李姑娘用红外线测量仪给自己的病人测量了体温,又转头记录自动“点滴”机记录的输液数据。
她说话很小心,用行走康复代替了假肢训练这个可怕的现实。
“能走又怎么样?我已经不是真正的女人了,我”张婉婷嗫嚅到。
小李姑娘小心地回避病人的目光,腹部的那块弹片本来不算什么大事,但因为快速装甲部队基地遭遇突变,医生们无法及时开展腹部外科手术,当勉强取出弹片,又转移到吉布提基设备完善的医院时,伤口已经因为天气炎热而大面积感染。最终,医生为了保住张婉婷的生命,只能给她截肢,切除了感染最严重的女性内脏器官,并使用了还处于试验性质的超强效抗生素。
“早餐后,我推你出去走走,今天天气真好,空气都是香的。”
护士们都很同情张婉婷,尽量开解她的心绪。
此刻,已经是盛夏时节,碧绿的草地被夜间的露水打湿,经过早间阳光的照耀,湿气散布到空气之中,混合了青草和鲜花的香氛,让人倍觉清爽。
张婉婷所在的医院时海军的高级康复中心,位于江南美丽的姑苏市南郊。医院依山傍水,是由一座民国时代的私人别墅改造而来,到处是假山,工字回廊,还有深入湖水中的水榭亭台。
“空气多好啊,有没有觉得轻松点啊?”小李护士已经下班,但她不放心张婉婷,亲自推着轮椅戴她出来散心。
张婉婷点点头,实际上她心情糟糕透顶。
有人在向她们打招呼招手,是海军医疗中心的秦医生。
小李推着张婉婷通过一条满是鲜花的石头小径,小径尽头有座建造在人工湖中的苏造歇山顶小亭子。
“我来吧”秦医生身着便装,是一套颜色素雅的对襟套裙。
“秦大姐,我”这段时间,几乎每天这位四十岁上下,讲话文雅和气,善解人意的大姐都会来陪伴张婉婷。看到她,张婉婷的心绪似乎好了点。
“嗯,想妈妈了,对吧?”秦大姐主修的是创伤心理学,极其善解人意。
不过,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另一重身份,“公司“内部反间谍部的资深特工,心里分析专家。她善于通过和蔼可亲的谈话交流寻找被询问人员的破绽,从最细微的表情动作捕捉对象心灵深处的所思所想。
张婉婷或许没有意识到。这些天来。她实际一直处于甄别审讯状态,而主审官就是可敬,可亲的大姐。
相对于粗暴的咒骂,冰冷的测谎仪,还有各种令人恐惧的设备,秦医生的审讯如丝丝春风,在和煦的外表之下,同样可以抽丝剥茧。
“我,我给未婚夫写了封信,你可以帮忙寄出去吗?“张婉婷小声地问
“哎呦,看不出,现在还有写信的年轻人啊。“秦大姐打趣地说
“他,他和我都喜欢传统“
张婉婷声音越来越小,她是多么爱张北原,那个像西北高原般苍凉,又具有南方人细腻情感的海军军官。
但是,张北原的传统能接受一个备受折磨,实际上已经不能成为正常妻子的女人吗?
张婉婷几乎是流着泪,写下这份分手信件的。
秦大姐怜悯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姑娘,但是马上克制住自己的情感。作为反间谍部的专家,她深知越是高级渗透者,就越是好演员。
眼前的女人在失踪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叙述是真实可信的吗?要是不可信,那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不管如何,苦肉计做到这个份上,绝对不是仅仅为了传递些简单的低级情报那么简单。
“给我说说卡利斯吧,嗯,你记得她说话的方式吗?就是她说过的单词啊,表达情感的方式。“
秦大姐从轮椅后面调转过来,她半蹲着,眼睛平视张婉婷。
她的胸前佩戴了一朵美丽,雅致的银质胸花别针,阳光下微微闪光。
张婉婷不以为意,她只是觉得秦大姐非常喜欢这件装饰品,所以每次都带着。
其实,胸花是个集成镜头和立体声麦克风的小巧设备,它连接着无线信号,可以把画面和声音实时传送到半公里之外。
人工湖旁的水榭后面是座清晚期样式的苏式小楼,模仿的旧时大户人家藏书楼的样式。小楼中拉上了窗帘,几名工作人员盯着监视器屏幕在观看,每个人都戴了一副监听级别的耳机,神色专注。
几人中,有两名是从东吴大学非洲文化研究中心的语言及文化学者,他们精通非洲部落语言,文化,作为咨询专家同“公司“合作了好些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