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眼看见了叶幻,眨了眨眼睛,眼神里十分迷茫,却没有立刻尖叫。
叶幻松了一口气,轻轻地伏到她的榻前,低声说:“容胤托我来,容-胤”
她咬字十分清晰,丽妃的眼睛立刻亮了,她低低地说:“小……胤?”
“是,小胤。”叶幻眼底微微含泪,为她此刻的意识清晰,她指了指窗外那茅厕,又说,“女厕,他等你。”
“等……我?”
“对。”叶幻去解她的衣服,她畏缩地一躲,叶幻立刻拍拍她的背,柔声劝说,“换了衣服,你就可以去见小胤了。”
丽妃一听可以见小胤,立即不躲了,合作地张开双臂让叶幻和她换衣,叶幻和她换了衣服,对着一个宫女模样简单地给她易了容,带她到窗边,再次悄悄指给她看,说:“女厕,你低头过去,进去就能看见小胤了,不过不要说话。”
“嗯,不说……会杀小胤。”丽妃突然清清楚楚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叶幻鼻子更酸了,眼圈也红了,她鼓励地点了点头,说:“对,不让他杀。”
丽妃嘻嘻一笑,神情十分欢快,霎那间绽放出小女儿般娇俏的风华。
叶幻点了点头,轻轻地推了推她,送她到殿门口,看着丽妃低下脸,小心的,完全按照她教的那样迈出了门槛。
她看见丽妃拢着衣裙,慢慢前行,完全没有认错方向地朝着厕所走去,看见那叫做老五的卫士,有意无意地隔开了其他人的视线,看着她一步一步地,终于没有人打扰的步入了女厕。
一切顺利得令人难以想象。
叶幻静静地立在窗前,看见丽妃背影终于没入了女厕的黑暗中,提着的心微微放下,想着丽妃一抬头看见对面男厕窗户里出现容胤的脸的惊喜,想着容胤看见母妃无恙时的安慰,想着明明已经疯了多年的丽妃竟然一提到和他有关的事情便神奇的灵台清明,想着在容胤身边,总有着那些最伟大最为尘世俗人不能理解拥有的那些情感:忠诚、信义、爱戴和亲情。
她神往地想着,含着泪,微微地笑起来。
容胤在厕所里。
女厕太小,他等在男厕里面,倒挂在屋顶上,以一种很难受的姿势,眼都不眨地盯着女厕的门。
他的心也跳动得极快,记忆中他就没有这么紧张过,多年以来,他南征北战,他被困草原,与无数的北莽骑兵对战肉搏也没今日的这般紧张。
他掌心里湿湿的都是汗,抓着屋顶的横梁都有脱手的危险,他手指干脆地抠进了梁中,不顾那粗糙的毛刺刺进皮肉-眼看叶幻进了内殿,悄无声息,他的心便提到了嗓子眼,若不是那般隐约的疼痛刺着,他真的会冲出去,拉她回来。
自己不出力,却让心爱的女子去冒险,这实在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然而,叶幻离开前那一眼坚决而凌厉,还有,独孤珏说过,叶幻所决定的事情,从来都不会轻易改变。对着这样一个女子,他又岂能拂了她的心意?
何况,他跟那位丽妃不是亲生母子,却比亲母子还亲,就算外面那许多的流言,说是丽妃害死了自己的母亲,但他从未相信过,记忆里的丽妃温婉柔顺,心地善良,从未想过害人,对他总是温柔体贴,从小到大都是精心地照顾着,让他体会到了亲生母亲未给过他的母爱。
还有他的祖母也是那么照顾着他,甚至还留给了他那么丰厚的馈赠,这样的,他生命中的三个女人,都让他的心十分的挂怀,为了她们,他也必须忍耐。
然后,他看见一个宫女,低首敛裙,一步一步地迈出殿门,用和刚才进去的叶幻很相似的姿态,慢慢地行了过来。
容胤的眼泪突然便欲冲到眼眶。
那是丽妃,也是他的母妃。
她那般慢而轻的步伐,他闭着眼睛听也能听得出来。
紧紧地咬着下唇,容胤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母妃,一步不错地向女厕行来。
丽妃心无旁骛地走着,她不知道此刻的危险,不知道他人的担忧,不知道自己现在处于容胤和叶幻同时关切的目光的交集点,一个在女厕,一个在窗前,都在看着她,都在用全部的心神和意志数着她的步伐。
她只记得叶幻的话,不说话,低头,女厕,小胤。
她月白色的身影,终于缓缓地融入了女厕的黑暗中。
然后,她一抬头便看见了对面的窗户里,探出的容胤的脸。
她痴痴地望着,她不说话,眼圈却渐渐地红了。
她踮着脚,探出手,穿过满是灰尘的女厕窗户的木格栅栏,努力地伸手够着,想要够过一尺远的男厕去,摸摸她的孩子的脸。
容胤无声地掰断了男厕的木条,将自己的脸凑了上去。
男女厕之间,是一丛浓密的灌木,遮住了两厕之间的空隙,遮住了母亲缓缓抚摸儿子的动作。
到了此刻,母子反而都不再流泪,容胤害怕母亲触摸到他的泪水,做母亲的,觉得此刻实在欢喜,要哭也应该是别人哭。
他们各自站在散发着臭气的黑暗的男女厕里,隔着一尺宽的距离,无声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