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天祥老人坐在一张椅子上,正在阅读一份从车站报亭买来的报纸。早上,他乘坐的火车本该5点半到达北京站,却晚点到7点多才到达。他告别了年轻的军官邯汉,坐地铁到北京西客站。他到售票处排队买了到重庆的火车票。最早的是下午3:40开车,但票已经卖完,只好买下午7:40开车的。买好票已经接近中午,他在车站广场找个人少的地方,站着吃了些干粮,然后到报亭,将报亭卖的各种报纸都买了一份,打算用它们来打发这半天时间。他找个角落,坐在地上看报,直到刚才,可以验票进站了,他才验票到候车室内休息。
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提电话响了。他从口袋取出电话,打开,里面传来了妻子童欣焦急的声音:“老卞,你到哪儿了?”
“还在北京西客站呢。咋了?”卞天祥回答道。
“我刚看电视,儿子参加军事演习,重伤了,人事不省,医生说还没脱离危险呢!”
卞天祥吃了一惊,问道:“这么严重?”
“是啊!电视上说,他们把他送到东山野战医院抢救。立乾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电话中,童欣声音哽咽。
“老童,你别急。立乾他命大,不碍事的。”卞天祥安慰妻子。儿子经历过两次大难不死,因此,他深信儿子生命力十分顽强。
“你能不能先去看看儿子?小楷同志会理解的。”
“你刚才说他在哪儿的野战医院抢救?”
“东山,你老家。”
东山,这两个字像两发炮弹,在卞天祥的头脑中炸响。这是个让他魂牵梦绕、又让他满心愧疚的地方,几十年来,谁也没向他提过这两个字,但他却常常在梦中回到东山,回到那梦中的世界……
卞天祥半天不说话,电话那头的童欣开始感到不安。“老卞,你说话啊。你别只顾安慰我,你自己也要挺住啊。我知道,你比谁都爱儿子。”
是的,他爱妻子,爱儿子。但珍藏在他心底的最深处,还有一个完全不同的爱,这个爱不仅早已刻骨铭心,而且日夜在啮咬着他的良心,时刻在侵蚀着他的灵魂。卞天祥对着电话喃喃说道:“好,我去……”
卞天祥挂上电话,出了候车大厅,到了售票处。他看了看挂在墙上的列车时刻表,到福州去的列车5:40开车。他看了一眼手表,时间不多了。他再看看排长龙等着买票的人流,知道等他排到窗口前,列车早已开走了。他心存侥幸地走到退票窗口的队伍旁边,大声问道:“有人退今天到福州方向的票没有?”
他这么一喊,没想到还真有一个女大学生要退到福州的硬卧票。卞天祥从女大学生手中买过票,急匆匆进站上车去。
卞天祥找到自己铺位,放好行李。马上给家里打个电话,告诉妻子自己已经上了去福州的列车。接着,他打电话给重庆的常老师,让常老师转告老战友李延楷,说他儿子负了重伤,正住在福建东山野战医院,他先去看儿子,然后就到重庆去看李延楷。
列车开动了。望着窗外流动的景物,卞天祥的心绪也在涌动着。东山,有多少年没有回去了?
此时,时间已近黄昏,天边的云朵,被落日余辉映照成片片红霞。那也是一个黄昏——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的一个黄昏,他回去了,回到了他梦中的东山,回到了他深爱的人儿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