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万岁爷下朝晚,前朝有很多事要处理。师傅说这时候万岁爷喜欢安静,就把乾清宫的宫女和太监全打发走了。”
“师傅让我多看顾着些姐姐这边的事,所以我就过来了。”
小顺子指了指屋中窗前的那一堆瓷器碎片,“刘姐姐,我能进来看看么?”
太监毕竟是太监,不必顾及什么男女大防。婉襄也记挂着她刚刚调和好的漆糊,只能暂且先搁置下桃叶这边。
“自然可以。”
她同小顺子一起在窗前坐下来,今日日头很大,片刻之前调好的漆糊就有些干燥了。这便不能用,婉襄将他们全都从铁片上刮了下来,准备重新调和。
小顺子趴在一边看着,他的问题比桃叶还要多。
“刘姐姐,这是什么?”
他说话的时候,婉襄在铁片上倒了些糯米粉,加了些水。“我现在要调漆糊,用漆糊将这些碎片粘上。这是糯米粉。”
调漆糊,不同的匠人有不同的喜好,其实不止糯米粉,面粉,小麦粉,都是可以的。
婉襄熟练地将糯米粉调和成了糊状,而后往里面加入了生漆。
小顺子要伸手去碰,“这又是什么?”
婉襄立刻打下了他的手,“这是生漆,直接用手碰的话可能会过……”
生漆之中有漆酚,对人体皮肤有害,她并不确定古代是不是有“过敏”这个词,改换了用词,“可能会觉得不舒服。”
小顺子讪讪地收回了手,目光却贼兮兮地往桃叶的方向撇了一眼,而后压低了声音,“姐姐,那位姐姐到底是……”
婉襄以眼神制止了他,而后继续道:“将糯米粉和生漆等份调和,便可以开始粘贴碎片了。”
碎片的边缘清晨时婉襄已经处理过,她坐在背阴处,开始小心翼翼地把漆糊涂在碎片边缘,将碎片粘贴起来。
它原本应当是一只花瓶,碎片极多,拼接并不容易。婉襄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将它拼接地七七八八。
中间怕漆糊又干,便使唤着小顺子一直搅动着,偶尔添一点点水。
比上次那只定窑白瓷杯好一些的是这次的碎片是完整的,婉襄小心地用手帕将缝隙之中溢出的漆糊都擦去了,方才把这只龙泉窑青釉莲瓣纹瓶放在一旁欣赏了片刻。
其实从前她在现代以金缮之法修补瓷器的时候,在这些裂缝的边缘都会上一遍热熔胶帮助固定。
此时桃叶和小顺子都在,她当然是没有向科研组求助的机会了。
不过古代的匠人没有这些现代工具也能将东西修复好,她也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小顺子趴在桌子一旁,也同婉襄一样,仔细观察着这个花瓶,“刘姐姐,这就算是补好了吗?”
婉襄笑了笑,“你觉得它看起来怎么样?”
“不怎么样,还有好多缺口呢。”小顺子此时倒是很实诚。
婉襄将这个花瓶小心翼翼地拿了起来,放进了柜子里,“自然不怎么样了,不过此时也只能先这样。”
金缮之法比锔瓷要更费上数倍的时间,这只不过完成了其中的一道工序,随后需要自然阴干至少十日。
“如你所言,这花瓶上还有很多缺口,后续我需要以生漆调和青砖灰,将有缺口的地方都补平,阴干七日之后以炭块打磨平整。”
说到这里的时候,小顺子的嘴已经合不上了。
可这个方法到这里也还没有结束,婉襄干脆将它说完整。
“随后要描红,除去表面的细微颗粒。阴干一个时辰之后,在将干未干之时以刷子描上金粉。”
“上了金粉也不算完,还要用棉布将整个花瓶都擦拭一遍,除去表面多余的金粉,并且使金粉能更好地固定。”
“此时又要阴干数日,再擦拭一遍,才算是大功告成了。”
婉襄的话说完,又过片刻,小顺子才合上了他微张的口。
“这也太麻烦了吧!真不明白万岁……那位爷明明什么都有,为什么还要让姐姐修复这样的一个花瓶。”
“惜物之心。”这是婉襄做了许久的文物修复师之后才领会的。
这的确不是人人都能理解的,婉襄想起昨夜屏风之后,桂花月影里寂寞的皇帝。
“送来修复的东西,往往都不是因为它们本身有多珍贵。”
坐拥天下仍有惜物之心,万般难得。
小顺子果然不懂,又苦着脸抱怨了一句,“可是这时间也太久了些。”
婉襄回头望了似乎重新陷入了沉睡的桃叶,“贵人们通常都有很好的耐心。”
而她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