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抬头，看到了她的小腿，膝盖以及——正凝视着他的脸。</p>
折露葵不知何时走近了过来，正蹲在灰原初面前，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摸到他的脸……但她并未伸手，只是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低头凝视着他。</p>
“你在干什么啊，小灰。”折露葵看着他，语气平板得像是一个机器人。</p>
但灰原初却产生了某种感觉。</p>
有什么情绪正被她压抑着，如同在黑布下疯狂汹涌的野兽。</p>
“我不是让你选了吗？”她说道，“——你脑子不好吗？”</p>
“你可以选。这一次，你真的可以选择离开我了。这是最好的时机。”</p>
折露葵平时始终挂在脸上那游刃有余的微笑，此时完全不在。</p>
“算了，我再给你解释一遍。”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直视着灰原初的眼睛，无声地逼迫他，不许他移开视线。</p>
然后，她开始用最慢的语速，用最清晰的咬字，把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字都说得不能更清楚：“小灰，如果你想过……</p>
“不想再随时被我威胁性命，</p>
“不想再被我随意辱骂，</p>
“不想再迎合我的喜怒无常。</p>
“不想再被我像宠物一样对待，</p>
“不想再被我像猎犬一样驱使……</p>
“我喜欢狗。但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当狗的……你也不应该那么奇怪。</p>
“——所以，如果你想掀翻我，想把你的项圈反过来套到我的脖子上，把我压在身下。</p>
“……那么，现在就是你最好的机会。”</p>
她慢慢说着，表情愈加沉静，如同一潭看不见底的最深的死水。</p>
而伴随着话语的无名压力，仿佛将那潭深深的死水翻过来，压在两人的头顶上。</p>
“你看，我现在已经失去了集团的支持，露出了只是身为一个无力的普通人的最真实的一面。”顿了顿，她又纠正道，“啊，不，比那更糟糕。我自身都成了集团不论如何都要得到的收藏品。”</p>
“我连自己逃跑都做不到……毕竟，跑步超过五十米我就会喘不过气来了。”她嗤笑了一声，然后回头瞥了一眼亚瑟，“所以，你看，他们甚至不会阻止我过来和你说话，因为我什么都做不到。”</p>
不远处的亚瑟早就垂下了枪口，只是耸耸肩，像是在证实她的话，解释他宽容的理由。</p>
折露葵回过头来继续盯着他片刻，突然冒出一句：“——所以，选择反叛吧。”</p>
“小灰，我根本不在乎你的背叛。”</p>
“不是不怕，而是不在乎……我本来，就时时刻刻做着你会背叛的心理准备。”</p>
“所以，来吧，做你想做的事情。”</p>
“别忘记了。”她撩了下耳旁垂下的长发，歪头看着灰原初，轻声细语，毫无半点玩笑的颜色，“——最开始，我们之间，就只是交……易关系而已。”</p>
灰原初只是看着她，什么都没在想。</p>
而折露葵则再次回头朝着亚瑟喊道：“喂，小灰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吧？”</p>
亚瑟正重新爬入夜骑士的驾驶舱中。他回身干脆地答道：“可以。毕竟，我一开始就不想看到灰原为你这种人陪葬。”</p>
“虽然小灰现在是这个样子……”折露葵又回头瞥了灰原初一眼，继续问亚瑟道，“但他还有救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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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答道：“何至于……灰原现在的状态只是失去权能，变回了一个普通人而已。”</p>
“本来，只要解除昏眠之女的干扰，以灰原的权能……只剩下一个细胞都可以满血复活啊。”</p>
折露葵点点头，回过头来以一种让灰原初看不透的眼神上下打量了灰原初几眼：“但换句话说……如果小灰要是在现在这种失去权能的情况下被杀了……这次，就是真的死了。”</p>
已坐回驾驶舱中的亚瑟抱着肩膀敲着手指，沉默了片刻后答道：“我不想到那一步。”</p>
“但是灰原，我真的会杀了你的。”他放下手来，握住操控感，控制着夜骑士将光束步枪指了过来，认真道，“真到了必要的时候。”</p>
折露葵也转回头来，露出笑容，然后伸手轻轻拍了拍灰原初的脸颊：“所以就是这样，小灰，投降吧。”</p>
“你看，我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p>
“——快选。”</p>
“刚才，你是根本什么没想过，就本能地冲出去了吧？就像一条欢快的小狗一样啊……</p>
“但现在，我把一切都说清楚了，你给我……重新选。”她眯起眼睛盯着他，重重咬出最后三个字。</p>
灰原初听清楚了。</p>
但他其实在思考另一个问题：“啊——但是，葵，我还有最后一招没使呢。”</p>
灰原初刚才确认过了。虽然因为与三位昏眠少女处在争夺之中，所以他暂时无法动用权能……但他与原始血肉本身的联系却并未中断。</p>
换句话说，他现在其实还可以唯一的一件事——那就是转化为“仪式形态”。</p>
模彷亚大巴多的形貌。</p>
请求亚大巴多的降临。</p>
亚大巴多会吞噬此处的一切，除了折露葵。</p>
灰原初确信，即使亚大巴多降临，也一定会温柔地对待折露葵的。</p>
这一点，他就像确信自己的念头那般的确信。</p>
只是——灰原初抬头来，在折露葵的身旁看到了来香。</p>
折露葵依然以一种像是关心，又混杂着其他无法解析情绪的视线，专注地看着灰原初，对身旁的幻象毫无察觉。</p>
而巫女的幻象站在那里，笑吟吟地看着他。</p>
来香依然什么都没说。</p>
但是在灰原初那已经变得非常狭窄的十字中心的视野中，他看到一道普通的玄关门扉再次出现在了王座下。</p>
悄悄打开一条门扉，巫女的声音从门后传过来，像是说着悄悄话一般，夹杂着昏眠少女们的高歌，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中。</p>
——“不可以哦？初酱。”</p>
“生命之生命啊，我们已认得您。”</p>
——“这一次，初酱真的会变成爸爸的。”</p>
“孕育一切的造物之胎啊，我们已认得您。”</p>
——“彻底……再也，不可逆转。”</p>
“生育之圣父的永恒啊，我们敬拜您的血肉！”</p>
——“初酱，会消失的。”</p>
灰原初在心里回答道：“你越是劝我，不就越是证明这一招真的管用吗？”</p>
“——住嘴。”而在现实中，折露葵则冷冷吐出两个字。</p>
折露葵盯着他，表情逐渐焦躁。</p>
“别那么做。”</p>
“……我知道，你的招数，无非就是亚大巴多。”</p>
“但召唤了他，你会消失的。”</p>
“小灰，承认吧——”</p>
“承认你这一次，再也救不了我了……就可以了。这就够了。”</p>
“无所谓。”灰原初答道。</p>
该做的思考，他刚才已经完成，结论也早就有了。因而此时，他只是平静又痴迷地凝视着折露葵的眼底。</p>
他从那里面看到的是——</p>
这就是她的愿望。</p>
而她是他的光。</p>
“葵，我不会离开你的，”</p>
折露葵垂下头来，深深地叹了口气，双手十指脑袋上空虚虚地乱抓着，发出了如同哀嚎一般的声音：“——你是听不懂人话吗？？？？”</p>
然后她站起身来，脸上的表情恢复了冷静。</p>
“好，那么喜欢当听话的狗的话，那我现在就给你下达命令——给你命令，好了吧？”她低头俯视着灰原初，冷冷道，“你走吧，别跟着我了。”</p>
灰原初却再次重复道。</p>
“我不是说了吗？葵，我不会离开你的，因为——”</p>
——砰。</p>
一枚子弹在灰原初的耳边炸裂。</p>
灰原初有些惊讶。</p>
惊讶于折露葵竟然还有一把枪，惊讶于折露葵朝他开枪，更惊讶于——除了亚瑟，现场的所有其他集团STF队员，对于本该被他们看管的对象突然掏枪开火一事——却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般，什么反应都没有。</p>
但很快，虽然不敢相信……但他猜到了原因。</p>
……不会吧？</p>
灰原初听到了一连串密集的“卡卡卡”的响声。</p>
响声来自于那些毫无动作的集团STF队员。</p>
他们终于开始行动，一个个扯下了面罩。</p>
——露出了正抖动着活动下巴的人偶面容。</p>
人偶群簇拥上来，却不是攻击，而是拱卫着折露葵。</p>
在灰原初的视野中，就是这样的一副图景。</p>
在这样的图景中央，折露葵只是继续以俯视的姿态盯着他，手中小巧的手枪枪口冒着烟，仍然对准着灰原初的脑袋。</p>
“闭嘴。”她俯视着他，澹澹说道，“……听话。”</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