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一处豪奢府邸之中。</p>
亭台楼阁富丽堂皇,凋龙描凤气派非凡。</p>
这里曾是太祖皇帝下榻的行宫。</p>
后来把违制的地方稍作修改,便也成了甄家的园子。</p>
前堂的书房之中。</p>
一位年近五十,一脸和煦笑容,让人如沐春风的老者面前。</p>
邹明笃正恭恭敬敬的,垂手侍立等候训示。</p>
老者听完他的汇报,皱眉沉吟了半晌。</p>
直把邹明笃看得心中发紧。</p>
好在很快他就又舒展眉头,轻笑了一下。</p>
“仁厚啊,都说要以史为鉴,你可知这历史上,有多少道德流派?”</p>
“这……”</p>
邹明笃不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犹豫道:</p>
“怕是不计其数吧?”</p>
“不错!就是不计其数!”</p>
那老者起身慨叹,又笑着问道:</p>
“但你知道,为何只有孔孟之道流传了下来吗?”</p>
邹明笃被问的一头雾水,老实摇头道:“仁厚不知。”</p>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这些都是道德根基,因此世人都普遍认可。”</p>
老者如学究模样,像是老师在教导学生。</p>
“但其他流派,却或多或少都虚浮于世间,曲高而和寡。”</p>
这话绝对算得上,十分有见地了。</p>
历史上产生过众多的思想流派。</p>
在这些流派中,或多或少都涉及道德规范。</p>
但是,其立意过高。</p>
恨不得,让人人都能成无欲无求的圣人模样!</p>
可又没几个人,真的能够达到那样的境界。</p>
这也就导致,世人几乎完全不理会。</p>
这些所谓的道德。</p>
一如往常的自行其是。</p>
世间弱肉强食,愈演愈烈。</p>
更有男盗女娼,层出不穷。</p>
可这些道德之士,依旧清谈好虚。</p>
其思想品位之高,与世人所行层次之低。</p>
简直是云泥之别。</p>
说白了,就是不接地气。</p>
老者这番话,一语道破了历朝历代,清流的窘境。</p>
曲高和寡。</p>
邹明笃闻言倒是颇有感触,但却还是不明白。</p>
这和冯渊的事有什么关系吗?</p>
他只能一脸感佩的拍个马屁,道:“甄大人高见,仁厚受教了!”</p>
这位老者,自然就是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p>
江南甄家的家主,甄应嘉。</p>
见邹明笃一脸受教模样,他又笑着道:</p>
“簪缨之士,常不及孤寒之子可以抗节致忠。”</p>
这话一出,邹明笃就是一愣。</p>
他没想这甄应嘉狠起来,把自己都一起骂了。</p>
簪缨之士,说的不就他这样的大族子弟吗?</p>
若是他知道甄应嘉和倭寇勾连深深。</p>
怕也只觉得人家是有自知之明。</p>
这还不算,甄应嘉又接着道:</p>
“庙堂之士,常不及山野之夫可以料事烛理。”</p>
这次更是把满朝文武都骂了个遍。</p>
简直在指着鼻子说这些人不明事理,还不如山野村夫。</p>
但若细思,又会觉确实如此。</p>
大魏官场早已腐朽不堪。</p>
一个个拉帮结派,只顾自己的利益。</p>
就连皇家,不也都参与卖官鬻爵?</p>
可能有人说是太监们做的。</p>
但若无背后之人首肯,太监算什么东西?</p>
若非朝廷如此,小小倭寇如何能横行无忌?</p>
卖国和卖官都是卖。</p>
在甄应嘉看来,也没有什么高下之分。</p>
生意罢了。</p>
若让冯一博知其所想,定然感叹一声。</p>
这就是原始的资本吧?</p>
说到此处,甄应嘉又似笑非笑的看着邹明笃,问道:</p>
“此何也?”</p>
邹明笃此时隐约明白对方的意思了,却还是配合的摇头,道:</p>
“仁厚不知。”</p>
好在甄应嘉也没有继续卖关子,而是直接给出了答桉:</p>
“彼以浓艳损志,此以澹泊全真也。”</p>
若是不知他所作所为,都道这甄应嘉是当代大儒。</p>
说起话来都是针砭时弊。</p>
其实邹明笃这时心中基本明白了甄应嘉的意思。</p>
却依旧装作懵懂,好似捧跟的道:</p>
“甄大人的意思是……”</p>
“本以为写出‘封侯非吾意,唯愿海波平’的,定然心思纯良,是个满腔报国之志的仁人志士。”</p>
说到此处,甄应嘉不由一脸可惜的摇了摇头,才继续道:</p>
“可却没想到,堂堂新科探花,已然被仕途蒙蔽其志矣!”</p>
听着像是在为冯渊可惜,可邹明笃自然知道不是如此。</p>
他还是一脸疑惑的看着甄应嘉,似在等候下文。</p>
果然,甄应嘉又笑着补充道:</p>
“他能这样和你说,不管他是否知道些什么,这个冯渊也都不足为虑了。”</p>
“原来如此!”</p>
邹明笃这才作恍然之状。</p>
这就是大人物,说话喜欢云山雾罩的。</p>
不如此,不足以体现出他的高深。</p>
邹明笃就算明白,也不会点破。</p>
要让对方自己说出来,才会有成就感。</p>
现在对方自己说出来了,邹明笃立刻像是被点拨了一般,又附和道:</p>
“那冯渊表面上为人正派,一心报国,但实际上却是心系仕途,滑不留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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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明笃一脸不忿,又道:</p>
“而且他话里话外,都在向甄大人示好。”</p>
“就算真知道了些什么,想必为了仕途,也不敢招惹甄家。”</p>
顿了顿,又补充道:“甚至,很可能会借机攀附大人!”</p>
“我果然没看错,仁厚悟性颇高。”</p>
甄应嘉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含笑点头,又道:</p>
“不管他是真是假,至少说明他是个知道轻重的。”</p>
“甄大人高见!”</p>
邹明笃立刻奉上马屁,道:</p>
“我还在烦忧这个冯渊是在湖弄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p>
“好在甄大人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下仁厚也能放心了。”</p>
说了一堆废话,最后还是忍不住确认道:</p>
“所以,这个冯渊,咱们就先不动?”</p>
“暂时先不动他。”</p>
甄应嘉点了点头,稍稍沉吟一下,便道:</p>
“若是他真有心投靠,在仕途上送他一程,也无不可。”</p>
“毕竟他也有些才干,探花及第又精于练兵。”</p>
说道此处,却又话锋一转,道:</p>
“但若他猪油蒙心,敢胡说八道,那便……”</p>
顿了顿,笑容依旧不减。</p>
声音却是冰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