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靖州府带来了几件宋代的瓷器,本来是想留到在行船旅途中,和黛玉一起品鉴的,现在她提起这件事情,唐寅便差东升先把那些瓷器中黛蓝色的那件先拿了过来。
东升轻手轻脚,细细触碰,可不敢惊吓到这易碎的物什。
那是一件黛蓝色星夜建盏。
此款星夜建盏,造型简洁规整,朴拙大气,釉色莹润,那抹黛蓝色如夜空般神秘,加上金色的如繁星般的图案细细绘制在盏中,一眼望去宛如繁星闪亮的夜空一般壮美。
唐寅轻轻托起这小小的瓷盏:“玉儿,你可知道这黛蓝色,就是你名字中的那个“黛”色晕染而成,黛蓝色是大美之色,且独一无二。”
听着这赞扬,黛玉脸红了,她看着那精美的瓷器,想着这样的颜色就是黛蓝,这是黛玉第一次见到黛蓝色。
唐寅:“你名字中有黛有玉,你合该是与瓷有缘,会将瓷业发扬光大。”
黛玉从前知道黛是一种颜色,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颜色,如今见了这件瓷器,终于明白了。
这颜色是纯净,是温和,是含蓄,也是一种力量。
瓷器似玉非玉,更胜过玉,如果建设小瓷窑的想法能够实现,总算离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再近了一步。
瓷器这一项事业,是值得她用这一生来书写完成的。
两个人就站在这青色的天光之下,细细端详着那一件精美的瓷器,唐寅看着身边人欢喜的神色,眼中的光彩,自觉这神采胜过这世上一切的美景。
返回书房的路上,唐寅开着玩笑:“妹妹喜欢制瓷是最好,总比喜欢什么针黹女工强上千倍万倍。”
黛玉心里原也是这样想的,但是还是顺口问道:“怎么就强上千倍万倍呢?”
唐寅:“你想啊,那些针线做出来的,无非是些绫罗绸缎等物件,坏了也就扔了,即便是不扔,经年也破的不成样子,唯独这瓷器,要是保存的好,多少年之后越来越值得,可以流芳百世。”
“流芳百世?”黛玉倒是没这么想,她对瓷器是打心里热爱就是了。
唐寅又道:“比如啊,如果这件瓷器是你自己做的,你就在底下写上林黛玉的大名,然后千百年以后别人看到了就说,哇,你们看,这件瓷器是林黛玉大人做的呢。”
黛玉听见了唐寅的话,笑的直不起腰,好半天止住了笑,才对唐寅言道:“我哪还有这样的心思呢。”
答完这句话,黛玉心里又想:“为什么我就不能有这样的心思呢。”
制瓷是此生最爱,无出其右,就是林黛玉大人制的瓷器,有何不好,想着想着她自己笑了起来。
到了书房中,唐寅随手拿过一本画册,翻到工笔画的那个类目,指给黛玉并说道:“你比如这只鸟儿,你若用现在的画技画在纸上,那是怎样都会及格的,但是你若落到瓷器上,就不会是这般要求,但凡落到瓷器上,都要有它独有的精气神。”
黛玉平心静气的听着唐寅的话,他的话语缓慢而轻柔,黛玉看着他的侧脸,觉得从前看他的容颜与今日大不相同,今日看来颇觉得有不同的气度。
眼前的这个少年从此以后就是在她心里,就好似沈周先生那样的位置,从前那些如好友般的喧闹心态便是不敢再有了。
唐寅说的每一句话,黛玉都记在心里,并说出了自己的领悟,唐寅欣喜于她这样高的领悟力。
两人在书房中说着话,一直到掌灯时分才回到各自房间。
这临别扬州的前一夜,对黛玉来说,如同冰河入梦,她梦见宋瓷,梦见天青色,梦见了父亲的面容。
人们说炉火纯青,是说瓷器烧制的时候,火苗由红色变成青色的那一刹那,黛玉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能在自己的小瓷窑中窥见那纯青色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