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飒飒秋雨中,浅浅石熘泻。” “诗佛王右丞这一句,倒是契合时下。” 右顺门后和六科廊同处一地的大明税署庭院之中。 雨落石榴,红花飞舞。 宽敞的廊下,一方茶桌铜炉沸腾,两张藤椅轻轻摇摆。 朱允熥望着庭院中那株在今年已经长出无数石榴的石榴树,念着王维的诗句。 躺在旁边藤椅上的朱高炽有些闲散慵懒,手里捏着几枚当季的青枣,就着炉火炙烤过的花生,以祁红润喉。 再过一段时间,这株石榴树也到了可以采摘的时候了。 朱高炽懒洋洋的望着秋雨里的石榴树,心里想着。 “这株石榴长得好,刚好税署衙门也在这里,你往后定然是多子多福的。”朱允熥瞅着身边的小胖,轻声说了两句。 如此秋雨,如此时节,实在是让人不愿动弹。 至于小胖的未来,多子是定然的。 他可是有着几个好大儿。 至于说是不是有福,朱允熥觉得现在开始,往后定然是有福的。 深秋初冬,就是自己成婚的日子了。 朱高炽转头白了朱允熥一眼,转口道:“文渊阁那边放出来的消息,次辅解缙不日将去国子监授课,此举是迎合国子监监生这一次游街夸功的吧。” “朝廷压下了理学的顽固,但天下人却不能懵懂不知,还要识文断字。”朱允熥点点头,道明了真意:“国子监作为天下士子向往之地,若能真正归心,广施教化的事情也就能办成了。” 朱高炽揣度开口:“我只是没有想到,竟然不是任阁老去国子监。” “任亨泰这是做给我的看的。”朱允熥直接说出任亨泰的心思,看向小胖。 朱高炽眨眨眼,脸上流露出笑容:“首辅当真就是首辅,他越是这样你就越不能急着将解缙给扶正了。” 然而朱允熥却是摇了摇头:“任亨泰持身之正,朝中无人能比。他若是有这些心思,一早也没机会主持督办文渊阁。 暂且不说地方,仅仅是应天朝中,心学子弟为官者,如今已近四成。他任亨泰是首辅,不会不知道此事。 内阁去国子监,于情于理,他都清楚,让解大绅去才是最合适的。” “他将三法司的事情交给高春风,也是如此?” 如今内阁在朝中的地位,已经清晰明了,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外面立即就能知道。 如高仰止接手三法司相关朝政事务这样的事情,内阁决定的下一刻,朝堂各部司衙门就会知道。 朱允熥笑笑:“咱们这位首辅是想要做事的,但三法司有关事宜,往往牵扯瓜蔓众多。高春风也想做事,他便正好取了这一点。毕竟年轻人,总是嫉恶如仇。” “这还不算是心思?” 朱高炽念叨了一句。 朱允熥的目光却已经是看向庭院里那株立在秋雨之中,已经长出长大的果实上还残留的花瓣,以及那些未曾长出果实的花芯,因为雨水的拍打而不断的落下枝头。 沉吟了片刻之后,朱允熥方才开口:“不是坏心思就行。倒是内阁大臣往后分管何事,得要旨意圣裁,而非内阁自行决断,这一点要拿回来。” 他一句话说完,朱高炽立马眉头一挑。 这话的含义实在是太多的。 当所有人都以为,大明最上层的权力结构已经搭建好的时候,却还有未尽的后手。 朱高炽手掌不由拍起了自己的大腿:“吏部尚书翟善要动一动?” “吏部掌天下官吏,安能不入内阁?” 朱允熥轻笑了一声。 按照历史和他的观点,如吏部、户部两位尚书,定然是要在内阁的。 只是这一遭因为种种原因,吏部尚书翟善不曾入阁,而户部尚书入阁一事,却是朱允熥有意押后的。 朱高炽微微皱眉。 他在思考着这句话的意思,到底是要翟善入阁,还是要下一任吏部尚书入阁。 而在这场秋雨中。 西安门外,自中都凤阳城出发的服白队伍,已经是到了宫门下。 此处亲军值守,非八百里军国加急之事,皆要通禀。 恰好,今日在西安门外卫戍宫廷的正是秦世子朱尚炳。 朱尚炳身着亲军甲胃,头戴钢盔,手抵腰间佩刀,目光清冷的望着一路纵马到了西安门前的队伍。 “尔等是谁家的。” 能在应天城驾马疾驰,还是往西安门来的,朱尚炳心中清楚,这必然是朝中勋贵人家的仆役。 再看这些人身上的素服,腰间缠绕着的麻绳,朱尚炳心中更是有些沉甸甸的。 来不及去想,到底是哪位功勋薨逝了。 朱尚炳仅仅是按照规矩将这些人拦下。 自凤阳城一路赶来应天的信国公府一行人,为首的乃是信国公汤和第四子,都督府散骑汤燮。 汤燮忘了一眼横在眼前秋雨中的西安门城墙,面色憔悴,胡须凌乱,双眼涨红。 见到宫门前有亲军阻拦,勒停战马,翻身而下。 汤燮手持马鞭到了朱尚炳眼前,在这场秋雨之中,双手握鞭抱起,单膝着地:“臣,信国公四子,都督府散骑,汤燮。入京求见陛下,报丧。家父,大明大明开国功勋、开国辅运推诚宣力武臣、荣禄大夫、柱国、俸禄三千石,信国公,日前薨逝。” 信国公汤和薨了? 朱尚炳目光闪动了一下,显然对这个事情有些意外。 而在西安门前值守的上直亲军卫将士们,也出现了一些骚动。 虽然信国公汤和是洪武十一年才晋的爵,但不妨碍他在军中立下的汗马功劳。 前些年大明尚未灭了倭国,那时候大明东南沿海还时有倭患滋生。那时候,陛下便叫了信国公去东南练兵,以备倭寇袭扰。 今日西安门前,亦有几人是当初在信国公汤和军中操练的。 朱尚炳低头望着跪在自己眼前的汤燮,心中有些难以言明。 就在去年,信国公汤和正是病中,奉召入京面圣。那时候,汤和就已经有些难以走动了,是皇爷爷下了恩旨,命人抬了信国公入宫。 皇爷爷紧紧的握着信国公的手,细数过往在军中创立大明的岁月。信国公满脸流泪,无法言语。 那时候,宫中就赐下了数不尽的金银、丝绢。 用意很是明显,是为信国公薨逝准备的。 但也有中都凤阳那边,事先备好这些身后之物,以为冲喜之用,往病患早早离去。 只是不成想,信国公终究是撒手人寰,薨了。 朱尚炳竖起双眼,回头看向西安门:“开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