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船往渡口的方向返航,柳三娘则仍旧乘了她的小船回岸。小慧的眼都红了,柳三娘还只是笑着,哆哆嗦嗦靠在小慧身上。“我这身体结实得很,酒肉可不是白吃的。”
小慧又气又好笑,可她没笑出来。心里难受得不行。
运船上的人,沉默的沉默,发抖的发抖。似乎都吐了长长的一口气。
唯有张小春如同铜墙铁壁,还在检查水匪的尸体。
他深深皱着眉头,寒冷的身上笼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萧瑟。
王伯常在一旁欲言又止。
那水匪跌出去的瞬间,王伯常只听到几个含糊不清的字:“我乃狼……奔军……”
狼奔军,这个词他不会陌生。
身为一个积年老役,对大周曾经的这支虎狼之军还是有一些听闻的。这真是太让人吃惊了。狼奔军何时成为了水匪?他记得这支军队不是几乎死绝了吗?
“头儿,这些水匪……”汝斌和阎象之早在码头激烈的杀斗中便发现了端倪。
张小春蹲在一个水匪面前,好一阵沉默不语,他想要抬起手,可那手臂仿佛有千斤重,微微颤抖着,盖住水匪的脸,将那一双眼睛拨下来合上。
汝斌和阎象之互看了一眼,都没上前,他们隐隐看到有一颗滚烫的泪,悄无声息掉落在水匪的脸上。
……
沈芳朝此时此刻,默默回头看向牛老太,牛三本夫妇还沉浸在丧母之痛中。
他对着牛老太心中一阵肃然起敬。
尽管这起悲剧本有可能避免,可这个老人家却毫不犹豫豁出了性命,保全了她想保护的人。
这个十二岁的男孩,这一刻陷入了沉思,过往他也只是看不过王权富贵仗势欺人,其实从未真正去在意过这些底层百姓,那一个个鲜活的人。
是什么让牛老太这样一个人,慢慢地转变了,竟也能做出如此高义之举?
让牛三本这样一个鲁莽无知的汉子,危险面前挺身而出?
让徐三爷这样的富贵老爷放下身段?
又是什么让陆大有那个怯懦的媳妇做出这样惊骇的举动?
他曾极其鄙视过牛老太,这一刻沈芳朝在沉默中自省自问。
那日阿姐说过,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好人和坏人。确有一些罪大恶极之人,为世人所不容。可绝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尤其庄稼人一辈子困侑在一方小天地,见识阻碍了他们的是非观念。
像他一样的人,往往自恃受过良好的世家教育,便站在高处瞧人。以一次好恶定人生死。
沈芳朝深深警醒。
陆大有的自私无情,让懦弱的妇人奋起报复;郑大娘和小四的良善让徐三爷幡然醒悟;阿姐更是以她的能力默默影响和改变了牛家一家人。
这大概就是人心的力量。
这一幕深深刻在沈芳朝的心底,并在以后的年岁里常常回忆。
以至于多年以后的大周,拥有了一个既有敏锐才智、清正廉明,又能体察人心的大理寺卿。
……
朱绪静默地看着少女,暗淡的马车里,零落发丝下少年的脸庞与平日有些不同,疏狂一览无余,一双长眸璀亮得近乎痴癫。
她从江中上来的时候湿淋淋的犹如一块被风吹摇的碎布,湿发散了一肩一背,脸白如蜡,唇嘴青乌,看着并不怎么美好。
可她那双眼,透着无与伦比的坚持,亮得灼人。
朱绪笑了,炙热的目光仿佛要将这寒江融化,无所不在地朝着少女包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