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
46
奇怪的是,大家总把鹿月漫跟不近人情、不通世事这两个词搭在一块儿,但又有很多很多人,包括认为她经历得太少的那群人,总是想从鹿月漫身上寻找答案。
他们的问题无法一概而论,但他们所祈求的心理却是一样的。
像是要抓捕随即而逝的风,迫不及待地张开手,却只能扑了个空。
更为奇怪的是,大部分人并不会宣之于口,他们只会用复杂的、晦涩不明的眼神看着她,将所有想法都藏在心底,却在不经意的话语或肢体接触中泄露了那一星半点的情绪。
只有少部分人会跟谢之云一样。
直面鹿月漫,询问她是怎么想的。
鹿月漫收下了木雕,手指摩挲着光滑的表面,对方打磨得很好,把玩在手里,没有一丝粗糙的痛感。
她低声重复了痛苦两个字,似乎在慢慢品味。
要怎么回答呢。
谢之云的视线不自然地从她抿紧的嘴角略过,或许有点太突兀了,其实她也明白这种话不应该对一个陌生人说出口,或许最恰当的时机未到,但谁又说的清楚,什么时候才是最恰当的时候。
谢胜云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寒风像是刀割一般的掠过她的脸颊,她像是在掩饰什么摸了摸自己的发尾,张口想说点什么,可是又莫名地叹息了。
“在你回答之前,我想说声对不起。”
她深呼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刚刚我看了你的素描本。”
“我看你画的风景,很漂亮,还有一些……很特别的画面。”
谢之云也算不上是一个多么开朗的人。
她自由散漫,却不是一个外向的人,只会对感兴趣的人或者事物表现出积极性。
总而言之,她也绝对不是这样一个说话都说不利索的,好像患上社交恐惧症的人。
“比如中间的一幅画,你画出灯笼,外面的剪影像是人影一样…扭曲的、黑暗的氛围真的特别好。”
她只觉得自己的舌头快要打结了,深呼吸。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眼神就像是落水的人。
落水的人将每一个路过的人当作浮萍。
甚至不用伸出援手,不需要把她带就上岸,只需要给她一个浮萍,让她在海里慢慢的挣扎,继续存活下去也行。
她喃喃说:“真的…画得很好。”
鹿月漫的话语打断了她的思绪。
“一点也不痛苦。”
她弯下腰,将手肘搭在膝盖上,单手撑着脸看着谢之云。
如丝绸的长发从帽兜里垂落出来,衬得她肌肤如雪一般白皙。
谢之云的心似乎越来越下沉了,她开始自嘲,果然不能在别人身上找找一个答案,也对,本来就不应该这样做,只是她擅自将希望放在对方身上而已。
鹿月漫问:“我这样说的话,你信吗?”
谢之云一愣。
“…我不知道。”
鹿月漫说:“对于我来说,痛苦已经是习以为常的感觉了,而且更痛苦的事情太多了”
谢之云有些迷茫,又有点不知所措了。
她有些懊恼,自己过于冲动,开启了这样的话题。
鹿月漫凝视着她,眼睛像是冰镇在冰水里的黑珍珠,泛着亮丽的光泽,仅仅只是碰一下,就会发现冰冷的温度。
她轻声说:“绘画很好,但是木雕也很好,我们都只是选择了一种方式去表达自己所感受到的东西。”
谢之云苦笑了一下,说:“其实木雕只是我的业余爱好而已……”她脱下手套,露出自己的手指,指腹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茧子,在无名指上还贴着一个创口贴,是雕刻的时候一不小心弄伤了自己。
她撕开创口贴,里边的皮肤已经变得皱巴巴的,惨白得像被泡软的白木,上边的口子已经愈合了,变为像线虫一样的长条,弯弯曲曲。
鹿月漫无声地看着她,心想我当然知道。
系统在她脑海里开始唠唠叨叨,特别会破坏气氛,啧啧两声说她开始当心理咨询师了,知心姐姐非你莫属。
鹿月漫没回它,只是嘴角撇了一下。
系统何其敏锐,当然发现了这一点,自觉将这个神态视为否认的信息,它阴阳怪气。
[我说的不是实话吗?看看你来集训后做的事,不是在当知心姐姐就是在当心理咨询师,还附带当绘画讲解老师,佩服佩服。]
鹿月漫:……
她本来不觉得的,被系统这么一说,才意识到好像真是这么一回事。
系统看鹿月漫不在意的样子,差点一口气没憋上来,它沉默了一阵子,语重心长地劝告。
[我说哦,从我观察人类得到的信息来看,你这样做对方也不一定领情。]
鹿月漫并非是它第一任宿主。
在它漫长的岁月中,它见过太多反目成仇的故事,共患难却无法同富贵,同甘共苦四字仿佛成为了传说,听过却从未见过,在此之下,还有许多付出善意却被记恨的事情也不必多说。
它不希望鹿月漫会因此受伤。
即使她回复自己又不是为了对方感激而做出这些行为,它依旧担忧。
[系统,不如我给你科普一下心理知识。]
[什么?]
[在人类行为学里,不期待任何回报而去帮助他人的行为被称为利他行为。]
[…所以想说你做的就是利他行为。]
[不是,我还没说完,而去帮助别人的行为被称为助人行为,包括有个人动机的亲社会行为和无个人动机的利他行为。]
[哦,你想说明什么?]
[我想说,当我擅自将所谓的善意赋予他人的时候,你又如何确信对方心甘情愿地接收我的“帮助”?]
[……]
[所以,其实在你看来我的帮助…其实在帮助这个行为里,已经完成了回报。]
系统嗤笑一声,这就是歪理,单纯为了反驳它而作出的说法罢了,不就是自我满足感吗。
如果真的像她所说的那样,她就不会那么克制隐晦地帮助别人,也不会点到即止。
像熊甜恬那件事,那她大可以正义感爆棚直接越过当事人找说法,而不是提醒了几句再帮忙刮掉污点就走了。
…
其实,系统之所以说这话也是因为熊甜恬。
那天之后,一切平安无事,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如果不是那夜所见所闻已经存下来,又背着鹿月漫潜入监控录像,可能系统都要怀疑自己卡bug了。
再接下来,它窒息地发现熊甜恬居然跟一个女生说说笑笑,而那个女生,赫然是监控里那个泼墨的人!
开什么玩笑,难道熊甜恬不知道是她做的!?
但系统暗戳戳地观察了几天,看到她笑容偶尔闪过不自在的复杂,就明白她一定知道罪魁祸首。
掌握了证据后,系统立马告状,却被鹿月漫敷衍了事,只能恨恨忍到现在,结果又碰上了她充当知心姐姐这回事,好家伙,这必须得制止!
谁吃亏也不能让宿主吃亏!
[宿主,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ok?就像是熊甜恬,你为她打抱不平,结果她转眼就和对方和好了,也不知道她怎么忍下去的,但结果就是如此,不觉得这样弄得你很尴尬吗?]
面对系统的添油加醋,鹿月漫有些无奈。
话说她什么时候打抱不平了?
眉眼柔和了下来,带着笑意回复系统。
[知道了,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谢谢。]
系统尾巴刚要翘起来,就听到鹿月漫话锋一转。
[不过你还是少看点八卦,也不要过分联想。]
系统:……气!
其实熊甜恬这件事也算不了什么。
说到底,她只是局外人,也只是碰巧撞上了这件事,又顺手帮忙弄了一下画,就没了。
无论当事人选择原谅还是揭告都无所谓,至于尴尬…反而是熊甜恬更加尴尬。
而且,鹿月漫认为还是不要轻易评价他人的行为比较好,假设,只是单纯假设,说不定小熊那个好友曾经帮了她很多呢?当然这也不是她做坏事可以不受惩罚的理由,但事实如此,对方依旧选择谅解,那又能说什么呢?
更何况,又怎么知道她们私底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鹿月漫打发了系统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谢之云,对方絮絮叨叨,像喝醉了酒一样什么也往外说。
“其实有人跟我说过觉得痛苦就不要画了,没必要非得一头扎进绘画里。”
谢之云虽然不喜欢集训,却很喜欢呆在这里的日子。
没有人催着她练习画画,也没有那些虚伪的面孔,表面上乐呵呵,和蔼地夸奖她后生可畏,背地又嘲讽她只是被家里人硬拉着架上了“天才”的位置。
无论这里的人品行如何,最起码,他们懂得绘画时所付出的泪水与汗水,即使胆怯、卑劣,也不得不承认画画不是天赋两个字就能搞定的东西。
没有天赋的努力似乎只是白费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