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曼还是第一次在女儿的脸上看到厌恶之色。

没错。

就是厌恶之色。

除了这种表情，甚至从骨子里透出一种难以掩饰的叛逆！

这些年，沈小曼对女儿并不好。

可以说近乎刻薄。

从这段婚姻惨淡的收场，她内心更加坚定当初就不该生下这两个孩子。

或者说，她就不该将心思放在孩子身上。

亏得她那时还觉得平淡幸福的日子也不错？

她简直就是昏了头！

如今，许玉堂远在燕京，隔着千里之遥，她内心憋闷的所有情绪，无法发到他身上，就只能发到孩子身上了。

偏偏那时，杜家来人了，还将杜朝阳接走了，留下这么个赔钱货！

这让沈小曼的心里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可惜，她拖着病体，根本拦不住杜家那些人。

时至今日。

杜俊生死了。

她都没听到过一句道歉的话！

哪怕一个谢字，也能慰藉一下她内心的怨恨。

然而，什么也没有。

杜俊生死了，作为杜朝阳的亲妈，她理所当然的认为，儿子又属于她了。

没想到，却遭到了女儿强烈的反抗！

怔愣片刻。

沈小曼的表情渐渐变得愤怒至极，又从愤怒变得有些扭曲，朝着女儿大喊大叫起来。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敢这么跟我说话？别忘了，你亲爹都不要你，这些年，要不是我收留你，你早就饿死了，怎么？现在翅膀硬了，也敢教训起我了？”

“你个忘恩负义，吃里扒外的东西，也不看看你自己姓什么，你的姓还是我给的，不然，你连个姓也没有……咳咳……”

沈晚霞看着她妈因为情绪激动而剧烈咳嗽，却没有上前，只是咬着牙低声说着：“你怎么骂我都行，但是想拖累我哥，就是不行！”

“你个孽种，不孝女，你……咳咳咳……你要气死我……”

沈小曼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指指着女儿，感觉肺都要气炸了。

偏偏她还拿女儿没辙。

要是她的身体康健，早就跑去城里了，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只能窝在这个破房子里……

喊骂了一场。

母女的生活又恢复如初。

沈小曼除了吃着便宜的西药片子，每天还得喝着女儿熬的中药。

而经过这次后，她似乎也老实下来了，仿佛断定女儿不肯让她去城里，也就歇了心思。

沈晚霞看着她妈不再提进城的事，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两个月后。

赶上了国庆节。

杜朝阳特意赶在假期，回了趟泊村。

这次，他没有再偷偷摸摸的过来，而是直接进了院子。

沈晚霞看到哥哥，自然是高兴的。

沈小曼看到儿子来了，黯淡的眼睛里都要冒出光了。

虽说杜朝阳对这个亲妈心里有怨恨，但这些年在杜家过得还算舒心，又考上了大学，未来前途光明，以后也能有护着妹妹，那些怨恨慢慢就淡了许多。

“妈。”

他喊了声妈，却听的沈小曼脸上都笑起了起褶子。

一通寒暄后。

沈小曼支使女儿去买点肉做饭，眼看着女儿出了屋子，她才一把拉住儿子的手，殷勤期盼地笑道：“朝阳啊，我跟你妹妹商量着，等你回来，我们就跟着你一起去城里，你妹妹总不好一直窝在村里……”

说到这，她有些幽怨地叹了口气。

“说起来，也怪妈没本事，拖累了你妹妹，如今，她也是18岁的大姑娘了，老守在我身边也不是个事儿，偏偏妈这身子骨也不好，又离不开你妹妹，所以，干脆我们都跟着你去城里，这样一来，咱们一家又能团聚……”

“妈，我怎么没听晚霞跟我说起这事？”

不等沈小曼说完，杜朝阳就打断了她的话。

沈小曼表情一僵，有些不自然地说道：“你妹妹这个人你也知道，她就是不想拖累你，但，你总要为你妹妹考虑考虑吧？”

“……”

杜朝阳沉默了。

他定定地看了他妈几秒钟，才开口说道：“妈，我考虑一下，毕竟也不是小事。”

沈小曼一听这话，再次笑的满脸都是褶子。

要说起来。

她今年也才40岁。

可长期的营养不良，加上体弱多病，咳嗽不止，将她熬的像个五六十的老太太。

但要说起熬了这么多年，也多亏了这个女儿无微不至的照顾。

不然，她压根就熬不过那么多个冬天。

很快。

沈晚霞就买回了菜和肉，又下厨做了四五道菜，蒸了馒头熬了粥。

只是，从吃饭到吃完饭，沈小曼也不给儿子和女儿单独在一起的机会。

她就怕女儿会破坏她的计划。

直到三天后。

杜朝阳收拾行李准备返程，才说起去城里的事。

“妈说，让我带着你们一起去城里……”

不等他说完，沈晚霞瞬间脸色大变，直接看向她妈。

“妈，你胡说什么呢？谁说要跟着哥进城了？”

沈小曼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却难得没发作。

杜朝阳见妹妹反应这么大，一把按住她，接着说道：“不管怎么说，你不能一直窝在村里，现在外面发展的特别好，机会也多，其实，我这次回来，也是想跟你商量一下。”

“哥，你别说了，我不去。”

沈晚霞直接拒绝了。

杜朝阳微微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听他妈直接大喊大叫起来。

“沈晚霞，你给我闭嘴，这个家哪有你说话的份儿？我是你们妈，我说了算，你们都得听我的！”

沈晚霞看了眼大哥，苦涩一笑说道：“哥，你什么都不用说，我不会去城里的！”

杜朝阳望着妹妹，看着她眉宇间夹杂着的忧愁，大抵也能猜到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而沈晚霞不想听她妈的大喊大叫，直接拽着大哥出了屋子。

沈小曼见状，扶着炕边想要起身追上去。

结果，一个没扶住，一头栽到了地上，昏了过去。

等到她醒过来时，杜朝阳已经走了。

她怨毒地瞪着女儿，恨不得在女儿身上刺个洞。

沈晚霞却一点也不在意，仿佛没看到似得，继续照顾她妈。

她知道，她妈这辈子最想做的就是去城里过好日子。

但，她不会让她妈去的。

更不会让她妈拖累她哥！

这样的妈，这样的日子，她一个人受着，就够了。

不应该再把她哥拖进来……

她哥，以后是要成为有本事的人！

自此以后。

沈小曼对女儿的态度，变得更加恶劣，甚至可以说变本加厉。

除了非打即骂，她还会站在院子里，恶毒的咒骂女儿，似乎是想让全村人都知道沈晚霞是个多么不孝顺，多么恶毒的女儿，整个人就像疯了一样。

这样的日子，连着过了三年。

沈小曼的身体，终究是没熬住第四年的冬天。

恰巧再有半年，杜朝阳就大学毕业了。

数九寒冬的天，寒风凛冽的刮着，带着呼啸的呜咽声，在这个破旧的院子里穿梭，显得荒凉又悲哀。

沈小曼盖了两个大棉被，依旧觉得很冷。

屋里烧的炉子，煤气味儿熏得她不停的咳嗽。

偏偏她身子虚弱至极，咳嗽几下，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沈晚霞往炉子里添着蜂窝煤，想要将炉子烧的更热一些。

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气，没准还要下雪。

等她将炉子烧旺了，这才来到炕边儿，拿了点卫生纸，给她妈擦拭嘴角带血的浓痰。

沈小曼察觉到女儿在跟前，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看着女儿被冻的发红的脸，虚弱地开口：“你说……你为什么不让我去城里？我……咳咳咳……我怎么就拖累你哥了？”

沈晚霞听着她妈的话，微微皱起眉头，有些无语地说了句：“这些话，你反反复复问了那么多遍，还有完没完了？”

“我……咳咳……我不甘心……我死都不甘心……”

沈小曼歪了下头，避开女儿的手，明明已经虚弱至极，眼中却还带着一丝怨毒之色。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不甘心。

沈晚霞不想回答她的问题，也懒得理会，转身朝着屋外走去。

当她推开门时，细密的雪花从天空缓缓的落下来。

她哈出一口白气，伸出手接住那些雪花，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还真是下雪了……

然后，她戴上围巾，裹着棉袄，飞快的跑出院子，趁着雪还没下大，要赶紧买点菜回来。

等她拎着一兜子菜回家时，却发现院门口竟然停着了两辆豪华的黑色汽车，而她家的院门敞开着，院子里还站着一排穿黑西装的男人，看样子像是保镖。

她有些怔愣的走进去，看向那几个男人问道：“你们……你们是谁啊？”

声音刚落。

从屋里走出来一个披着银渐色厚厚貂绒的漂亮女人，还有个高大冷峻的男人，陪在漂亮女人身边。

“你就是晚霞吧？刚买菜回来？快进屋，雪下大了。”

沈卿卿笑眯眯地望着沈晚霞，朝着她招招手。

沈晚霞有些懵，但还是挪动步子走了过去。

“您是……”

她有些忐忑的问了一句。

沈卿卿看着这孩子紧张的模样，忍不住朝着邬毅笑道：“瞧瞧这孩子，估计是吓着了。”

邬毅轻嗯了一声，却下意识伸手整理着媳妇的貂绒，生怕寒风钻进去冻着媳妇。

那呵护备至的举动，还有宠溺深情的眼神，就像多年形成的习惯，总是不经意间就会流露出来。

即便如今两人已经是老夫老妻了。

但他总是爱不够。

沈卿卿任由邬毅为她整理貂绒，那双依旧的杏眸中，也满含着深深爱意与依赖，还略带些撒娇的意味，好像是在说，当着孩子的面儿，你就不能稳重点？

然后，她才转头伸手拉着沈晚霞，转身进了屋子。

“孩子，别害怕，我是沈家二房的沈卿卿，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吧？而且，我与你母亲认识多年了。”

“啊？沈卿卿？您就是沈卿卿？”

沈晚霞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她也是沈卿卿的脑残粉之一！

毕竟，她一直生活在泊村。

虽然这些年，沈卿卿并不住在村子里，可她的大名，却常听村里人说起，她的事迹，也在村里流传着，甚至在村子的广场上，还有她的雕像呢。

更何况，她跟沈卿卿一样姓沈！

可是……

沈晚霞刚激动起来，却又有些疑惑了。

可是，据她了解，沈卿卿如今也已经将近40岁了。

但她看上去，却一点也不像人近中年的样子……

沈卿卿似是看出沈晚霞的疑惑，却没说破，反而笑着说起她和沈小曼年轻时的事情。

“你母亲，年轻时也是个漂亮姑娘呢，你这眼睛啊，随了你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