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由也好像被他逗笑了,道:“迪诺喜欢现在的学校吗?”
他一愣,嘟囔道:“不喜欢……”
娑由弯着眼睛开启下一轮。
再次胜利后,娑由将牌拢起,看着他,说:“今天,迪诺被学校的人欺负了呢,带头欺负你的人好像叫柴格,你为什么不反抗呢?”
他的表情僵住了。
半晌后才说:“因为打不过啊。”
这么说的人脸色有些白,也许是少年心性的自尊心作祟:“你也看到了,他那么高大,超凶的……”
“诶——迪诺明明也是afia吧。”
娑由却不打算放过他,眯了眯眼,恶劣地笑了起来:“你害怕的家伙可是被我一击就打倒了哦,所以,你现在还觉得你能打倒我吗?”
他一噎,眼角泛了点红,不知是害怕还是羞恼,既而稍稍拔高声音反驳道:“这、这是下一个问题了!”
闻言,她哈哈哈地笑出声来,像在嘲笑他似的。
迪诺微微涨红了脸,感到羞耻,低头不去看她。
也是从这一局开始,他好像开始想赢了。
他打起精神,聚精会神观察她的牌,看样子是被她戳到痛点了,不想让自己最后输得被扒光。
可是,娑由依旧赢下了下一局。
娑由眼珠微动,在他紧张的等待中道:“迪诺的家族最近好像有衰微的迹象了,我听说是从你的父亲九代目卧床不起之后开始的对吧,这么说来,迪诺你很快就会继承家族了吧。”
他愣住了,好像没料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呆了几秒都没有回答。
娑由歪头,催促他:“别耍赖哦,快回答我呀。”
他将一张纸币递给她,一边垂着头说:“……我不想继承什么家族……”
娑由“唔”了声:“为什么?”
“因为不想当afia……”
话音刚落,他才反应过来似的,抬起头说:“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
娑由又明快地笑出声来,说:“那下一局我赢了就不问你了。”
他眉一挑,不甘心地说:“别说得好像你会永远赢下去一样,你是不是作弊了?”
“才没有呢。”娑由鼓起嘴,似乎有些不高兴:“作弊多没意思呀。”
仿佛为了验证她的话,接下来两局依旧是她的胜利。
迪诺面如死灰,直接摆烂,将最后一张纸币递出去。
到这来,他的钱已经全输给她了,她还要继续问他:“迪诺你为什么不想当afia呢?”
“没有为什么。”
这次他很平淡地说:“就是不想。”
他原以为她会对这个回答不满意,但是没有,她还不再追问,而是用双手捧住了那些赢来的钱。
二十张纸币在她的手里好像变成了一团柔软而拥簇的花,尖锐的边缘随着她合上的掌心而失去了棱角,她像是要揉碎一朵花一样,将其死死地攥住,毫不掩饰其中的欲望。
见此,少年忍不住叹了口气,道:“钱包也送给你好了。”
娑由好像很高兴,说:“谢谢你,但不用了。”
顿了一下,迪诺开始洗牌,他道:“再来一局吧。”
“诶?可是迪诺你好像已经没有东西和我赌了。”娑由笑着提醒他。
与此同时,她欢喜地将钱捧进自己的编织箱里,拿出一颗糖果递给他。
他一愣,起初不敢接,但后来还是将其接过,拆开,送进了嘴里。
嗯,牛奶味的。
他想,同时抬起眼角去瞅她。
娑由正将好几颗糖都拆掉,全部送进嘴里,让脸颊都鼓了起来。
他不禁提醒她:“小心噎着呀。”
话音刚落,他们同时一愣。
娑由眸子闪烁了一下,眼底似乎有了点光亮。
他这才注意到小小的窗外,天色已经将亮。
雨不知何时小了,四周响起清脆的鸟啼。
天际边是雾蓝泛白的色彩,透过窗浅浅地洒进来。
其中,娑由安静的笑容像从黑夜中剥离出来似的,莫名带上了晃眼的光亮。
他垂下眼,避开她直白的目光。
这般平和的场面,若不是一旁沾血的行李箱还在提醒他自己被她绑架了的事实,他都要怀疑自己只是去一个朋友家里玩耍了。
片刻后,迪诺才说:“赌这件外套吧。”
他将自己亚麻色的制服外套脱下来,单薄的衬衫勾勒出他瘦削的身形。
灯光黯淡,空气中似乎有细碎的尘埃在飘动。
少年闪躲的目光掠过她纤细的手臂、她白皙而柔和的肩:“看你穿得这么……这么少的样子,如果你赢了,外套就给你吧。”
娑由安静地点了点头。
经过前面二十局,他觉得自己掌握了一点技巧,也许也算不上技巧,他只是将牌的细节都努力记了下来——牌的磨损程度,哪张牌起了个角,哪张牌在刚才沾了灰……这些细节被他经过一个晚上好好地观察并记下。
在黎明将至之时,他眼睛酸涩,像是要泛出泪水一样,从对面的人手中抽出了一张牌。
迪诺看着自己手中配对成功的数字,在意识到自己终于赢了一盘后,他瞬间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脸上也绽放出盛大的欢喜来。
“你看!我赢了!娑由!”他高举双手,拿起那件外套,近乎开怀地甩了甩:“我就说不会永远都是你胜利的!”
少年朗朗地笑出声来,一夜过去,所有的阴霾仿佛都已褪去,他展现出明媚又单纯的笑颜。
与此同时,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她。
为什么绑架他?
谁让她绑架他的?
这里是哪里?
她的目的是什么?
他还能活着回去吗?
……
但他只有一个机会。
于是,欢喜在转瞬褪去,纠结的痛苦随之而来。
娑由耐心地等待他。
而迪诺困扰得站起来来回踱步。
一时间,房间里都是他的脚步声。
娑由也站了起来,她拿出一双凉鞋穿上,收拾好自己的编织箱,然后走到窗边,似乎在观察天色。
他听到了窗外传来海浪的哼鸣。
雨水滴滴答答落下窗台,他们就困在这里一个晚上,现在窗外有柔柔的光洒进来,在地板上留下一片如雪般剔透的斑亮。
当触及到娑由那双漆黑而宁静的眼睛时,少年停住了脚步。
眼帘中,柔和的光烘托着她的侧脸,她的眼睫好像变成了鸽子般那般白。
她好像在等待,安静地等待什么,透过这扇小小的窗,这方小小的光亮,她好像可以化作雾远去。
方才所有的想法一瞬间都从脑海里剔去,最终,他没有思考怎样从这里出去,也没有再纠结到底她为什么要绑架他,而是将所有的思绪汇成了一句奇怪的话:“天亮后,如果雨停了,我们要去干什么?”
闻言,娑由微微侧过头来,安静地笑了起来。
下一秒,她抬脚往面前的墙踹了一脚。
就此,轰隆一声巨响。
墙体倒塌,烟尘漫起。
乍亮的天光争光恐后,从前方的洞口涌来。
他在惊吓之余,透过浮动的尘埃,看见了外面清冽的蓝天。
也是这个时候,迪诺才知道,这是一间被包裹在漫天绿叶下的废弃屋子。
他们在一座靠海的岛屿上,鸟鸣之际,大雨已停,绵连的山脉被将升的晨光染得微亮,隐约可见的薄雾笼着一片白茫茫的大海上。
天光熹微的苍穹之上,月亮还留着残缺的剪影。
雨后的水汽仿佛连鼻息都能化作水雾,娑由站在光亮处,面朝大海和满目的灌木杂草,大声笑道:“去寻找钻石!”
“我们要去寻找钻石!”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感到迷茫又困惑。
在询问之前,他看见远方送来咸湿的海风,她身上及到小腿的鸦黑长裙同漆黑的长发一起胡乱往后飘。
说着那样的话的人并非闪闪发亮。
相反,就像坠入了深海,又像一抹沉默而静谧的影子一般,若非肉眼所见,他几乎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他不禁上前去,将手中的外套披上了她的肩。
晨曦温柔,他们浸在日出里,她似是惊讶,侧过头来。
少女的轮廓被棱角硬挺的西装包装得不再虚渺,被狭长的草叶拂过衣角。
迪诺注视着她的脸,明明离得很近,明明她的五官都那么清晰,可是却像蒙上了一层雾蓝的纱一般。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突然从她的眼神中获得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勇气。
不用害怕会被杀,不用担心会被伤害,因为她的眼睛那么亮,那么柔软。
也许,是因为一件外套的代价,他接下来好像不再需要想办法赢下一局游戏就能从她这里获得一件东西了。
对此,他选择试探性开口:“是……是reborn让你绑架我的吗?”
娑由弯了弯眉梢,往前走。
她说:“不是哦,是我自愿绑架你的。”
晨光中,细细长长的绿叶随风飘摇。
淡白的羽絮如蝶一般,依附在摇曳的枝杆上。
风一吹,摇摇曳曳,四散开来。
少女走入其中,说:“来找你前,reborn先生说,迪诺会喜欢我的。”
闻言,他大吃一惊,大受震撼。
这前后有什么因果,迪诺窥不透。
为什么要这样说?
明明他们才是第一次见面。
明明她绑架了他。
reborn那家伙到底又想干什么?!
一时间,他的心里有对那位老师的埋怨,还有茫然,但更多的,或许是一种能称之为「愧疚」的沉默。
因为在这一刻,迪诺意识到reborn对她说了一个谎言。
老实说,他不知道那位老师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毫无疑问,他的行为让自己的学生陷入了可怕的境地。
而那个被reborn欺骗的少女已经张开双手,像是要拥抱回避她的夏天一样,往绿丛里奔跑。
眼帘中,苍绿的世界因她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回头,在无数迎风晃动的苇草中,像被羽毛拥簇着一样,黑发被海风撩拨成一片柔软的纱雾:“所以,迪诺,你喜欢我吗?”
他愣在了原地。
他觉得这个回答很重要。
重要得好像可以左右接下来的发展。
如果按照正常人的思维,这个时候说喜欢或许更能让一个女孩子感到欢喜。
没有人不想被人喜欢。
没有人不想被爱。
就算是杀手……
但他觉得她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喜欢……”
迪诺只能尝试先说出一个美好的答案。
可是,他肌肉抽搐的嘴角在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这一刻,白色衬衫的少年呼吸都在颤抖,整个人好像有了种近乎脱力的紧绷感。
海风把他的脸吹得苍白。
耳际边有细碎的金发扬起。
他的理智在疯狂撕扯,软弱从内心深处渗透出来。
与此同时,他看见羽絮像雪一样飘扬开来,沾上了娑由的眼睫。
她先是眨了眨,没眨掉,眼睛却好像还因为进入了异物而泛起红,竟在须臾间像是有泪挂在了她的下眼睑处。
迪诺微微瞪圆眼,感觉心脏咯噔了一下。
许是意大利浪漫的血统作祟,他突兀地意识到,要是自己真的这么说的话,那他接下来就得假装爱她。
他得假装爱上了她。
他还得去做|爱她的举动和事情。
他现在是否就得走过去,为她拿掉那么些羽絮,为她擦拭眼泪。
可是……
……那样真是残忍……
于是,他没有动。
他站立在原地,看着她自己擦干泪水。
最后,他深呼吸一口气,决定选择诚实。
即便在他看来,那是死神镰刀所在的选择:“不……我不喜欢你……”
十四岁的少年,那青涩颤抖的声音带着一种尖锐的惊惶,像柔软的绵羊害怕压倒草木似的。
明明自己对「爱与喜欢」这样的话题都还不怎么懂,但他平和的本性让他试图解释,试图安慰:“你绑架了我……将我打晕……还将我塞到行李箱里,我的手脚现在都还很痛……我是想说,虽然你帮我打倒了那些讨厌的同学,还给了我一颗糖,但是……”
和她在一起,仅仅一夜,所有的事情好像都失去了因果,没有逻辑,无法用正常的思维思考,他到现在都搞不清状况,有种被支配、被牵着走的感觉,晕晕乎乎的,不明所以。
他从来没这样过。
他从小到大都活得很快乐,他不缺爱,不缺钱,除了之前被父亲扔进了讨厌的afia学校外和遇上reborn前,他的生活一直以来都十分平静。
所以,他抗拒异常,拒绝陌生,讨厌改变。
所以,他不喜欢她。
他试图用这样的理由说服和打动她。
可是,娑由突然哈哈哈地打断了他。
她笑容很轻盈,一点都不恼火的样子,还撩起了已经干了的长发,任由它们纷纷扰扰拂开来,掩饰掉她微笑的脸庞:“迪诺真的是个很诚实的人。”
言毕,她略过了这个话题,飘扬的裙角好像盈满日光似的,对他笑道:“走吧,我们去找钻石,你愿意陪我吗?”
迪诺没有立即回答。
他只是回头,看向屋子里那扇木门。
有一瞬间,他有种冲动,想要跑回去打开它。
那里面有什么,又能通向哪里?
为什么不能打开?
……但他觉得自己或许是知道答案的。
若是打开了那扇门,按照他软弱的性格,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飞奔离开,离开那扇门,离开这座岛屿,离开她,然后死掉。
于是,他最终选择头也不回地追上去,拨开苇草,小心翼翼地捏住了娑由的衣角。
她说要去寻找钻石。
他不知道她想要找到什么样的钻石。
但如果找到那颗钻石,能让他摆脱这场莫名其妙的噩梦的话,那他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