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灭世间的神上,手掌时空的仙佛。月白可以在挥手间带来她所不能及的一切改变,这样的特别、哪里还需要多言?
然而这样特别的人也将她视作了某种特别,为她承担了世间的负担,因她拒绝了友人的关怀。季无念轻轻按在胸前,跳跃的尖利似有剧烈的起伏,应着她不受控制的心跳。
月白确实是个令人着迷的人,可掌中刺感的冰凉也在提醒着她那句没问出口的话。
这次、不会再消失了吧?
季无念不敢问,也不想知道回答。她转身面对面露挣扎的沉凝,身后又有传送的光。太阳的光芒一起照耀着她,让这位仙长愈发地夺目。她一直是个耀眼的人,沉凝此刻却觉得有那么些许的讽刺。
“柳云霁在妖界,你若是想见她,我和月白可以带你一程。”
留下这句话的人消失在了光芒里,沉凝咬着牙,狠狠得锤向了一旁的树。
远在百草峰的季无念听不到坚实崩塌的声音,她在看见竹林的时候还要反应一下。好在百草峰的建制要比长夜的精细,她走了几步便遇见了小道旁的栏杆。月白大人在长夜里信奉自然,竹林间的道路并没有如此明显的行迹。季无念碰了碰栏杆上的麻绳,笑意来得没有缘由。
去找月白吧。
她传送过来的时候刻意避开了月白大人所在的位置,不想在众人面前突然出现。不算太远的距离也让她有机会稍微走走,若是回避得当,便不用遇见熟人就可以回到大人身边……
应付众人的嘘寒问暖实际有些劳累,若是另有他意,那就更加费心费力了……
季无念笑起来,深深吐了口气,自顾自得伸了个懒腰。
她慢慢行进,眼中渐渐出现零散的屋舍。这边应该还是养仙宠的地方,但离药园应该也不远……
季仙长这么想着,脚步往竹林里面又深了几步。她有些不想遇人,就打算绕着前行。
只是有这样想法的不止她一人。慕天问站在竹林里,远远得便察觉到了季无念的存在。她转过身来,在季无念抬头的时候直视她的眼睛。某人显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仙门第一人”,手足无措的样子跟刚刚的沉凝有得一拼。
……她怎么在这里?
季无念行礼的同时深深把头低下去,在慕阁主发话之前、根本不敢看她。慕天问对她的拘谨没有太多的反应,语音是一如既往的凉。
“月白姑娘、在那边。”
如果说月白的音色是凉薄,似是秋日山间的青雾,那慕天问便是高山上的冰雪,洁白中皆是化不掉的坚硬。季无念对她的尊敬刻在骨子里,此时听她提到月白,反而显了几分窘迫。她不自觉得又把腰弯下去一些,恭恭敬敬的,“谢慕阁主告知。”
那边的反应来得有些缓慢,季无念盯着地上的土粒,耳中听得一句疑问,“我们以前认识?”x33
“……”季无念没敢抬头,“无念曾上明云参加升武盛会,彼时或与阁主有几面之缘。”
慕天问又问,“除此之外?”
“……”季无念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小心翼翼得寻找提示,“阁主指的是……?”
慕天问的声音换了个方向,“那只猫熊、是你们的么?”
“……”季无念战战兢兢得抬起脑袋,顺着慕天问的目光转过去。那边瘫倒在竹子堆里大快朵颐的肥团团半点不查,左一口右一口吃得不亦乐乎……季无念几乎想拍一下脑门,但又不知道自己在懊恼什么。她就是觉得心里发紧,又把脑袋低下去,“那确实是我弟子灵宠,名叫‘晚晚’。”
“‘晚晚’……”慕天问重复了这个名字,言语中没有透露一丝情绪。她在转过来的时候也是如此宁静,好像什么都激不起她的波澜。仙门第一人的气势不言而喻,可眼前这个人又好像不该有如此反应。慕天问想起对她的一些听闻,问了一句,“你怕我?”
“……”怕倒是不至于。季无念回道,“阁主威名远镇,无念敬仰而已。”
慕天问心里觉得有些奇异,可这样的反应她实际看了许多。真正的答案或许并不可得,慕天问也并无纠结打算。她转回去看那只猫熊,轻轻得说,“它看着、很熟悉。”
慕天问变小的时候,与秦霜相处最多的实际就是晚晚。季无念稍稍抬起头来,“阁主说的‘熟悉’……”是还记得么?
“我失去了一段时间的记忆,”慕天问说着,目光又转回来向她,“显然,我在这段时间里、做了许多我不记得的事情。”
额。
季无念低下头去,听得阁主一问。
“绞灭乌岚、分发灵药,平衡仙门、宣广功法……”慕天问一件一件陈述,说得季无念脑门上都要掉下汗来。她几乎想就地跪下,可喉口吞咽间、她好像都忘了该怎么请求原谅……
“‘神上’既然选你做事,那必然有她的道理。听闻你也受了不少苦楚……”慕天问转过身来,拱手弯身,“天问在此道谢。”
季无念愣了一愣,视野中出现了躬身的阴影。她还不敢直起腰来,微微上调的视线也只看到了慕天问的冠。这不是慕天问第一次向她道谢,可离她上一次与这位阁主这般贴近,中间已经过去了数不清的时光。
那里有无穷的血色和坠落的星,季无念一直是个刽子手、而这次也没有例外……
她又一次深深得弯下腰去。具体的事宜她不好说明,只能放低了语气,“阁主言重。”
无念担不起。
说不出口的话没有说出口的必要。季无念恭敬得告辞,又一个人走在竹林里。她低垂着脑袋,闪在林中的光并没有让她变得明亮。刚刚不想遇人的心情愈发明显,她甚至想再多躲避一会儿……
解释和掩饰都很劳累,为什么大家要如此关心她呢?
这样的想法忘恩负义,气得季无念自己都停下了脚步。她的懊恼涌上了眉间,在她闭紧双眸的时候又化作了长长的一口叹息。
她自己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事到如今、怎么还想着辩驳了起来?
自嘲的笑落在了大人眼里,月白都没什么兴趣去探究季小狐狸的纠结。她恶作剧般的点了点季无念的左肩,待她转身的时候又现了身形在她的右边。差点被惊到的季仙长搭在月白的胸口,好笑似的埋怨,“幼不幼稚啊?”
九一口中的“月三岁”才不会理会这种指控,拢了她的腰便问,“走么?”
“这么快?”季无念往药庐的方向看,“文正长老那边……?”
“他们培育的药植活得还可以,但长得很慢。我给了一些泥土和养料,文正长老和素女长老会再研究研究。”月白说着,目光一直向她,“你想再多呆一会儿?”
季无念一时语塞,嘴巴张了张,没说出话来。
月白看着她低头浅笑,无奈中又有几分遗憾。三清门的季仙长并不是她的本性,季无念的多面在这里只会被限制。她扮演了许久的太阳,以致于身边人都会为她的阴影要个解释。这样的压力无意也无形,但就是会毁掉一个人的容身之所。
就算掌门和仙长都想要她留下,季无念也不能再以此为家。
她拉着月白的衣服,再看了一眼身后的竹林。百草峰的屋子隐约得现在那里,她却提不起步子再去接近。
这里已不是她的归处,离开、对谁都好。
一直想得很通的季无念吐出一口浊气,松开双手、高高举起。在大人怀里的伸展似是挤出了她胸口的阴郁,季无念一勾月白的脖子,爽快得欢愉起来。
“走吧,”她笑着说,“游山玩水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