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戴着鬼面具的凶手似乎并不熟悉刺客的风格,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周遭的环境已变得凶险几倍,仍旧按着原本的步调追向龙禾。
但就在刚刚绕过一丛矮树时,那片黢黑的枝叶之中突然射出两支小箭!
紧接着,一抹幽微的刀光闪过,直逼他的面门!
鬼面人吃了一惊,千钧一发之际强行矮身撤步,险而又险地躲过了偷袭,头上发髻却被刀尖挑中,发丝凌乱散落下来。
他极快地瞥了眼终于得到喘息之机的龙禾,面具下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冷哼,手中刀刃向前递出,架住刺客新的一招,使了个巧劲将对方兵器缠住,另一只手探出衣袖,自下而上凌空一弹。
刺客一愣,没觉出有何威胁,见对面又有同伴赶来,正要继续分散凶手的注意力,却突然听龙禾发出一声大喊:“小心!”
这声莫名其妙,让人不知是对着谁喊的。鬼宿当即狠狠扣住了她的肩膀:“你——”
但他刚说了一个字,就又听见一声……不,是两声几乎叠在一起的惨叫!
第一个刺客的身体突然毫无预兆地从眉心爆裂开来,血肉横飞!
而与此同时,早已背过身去的凶手已架住了背后摸过来的偷袭者的刀,猝不及防地狠狠一掌击出,竟将他胸口打得完全凹陷了进去!
龙禾不顾肩上的疼痛,嘶声叫道:“小心他的蛊!”
鬼宿眉头微皱,这才想起,这个神秘的复仇者确实身负莫测蛊术,他实在不应该因为他拿着一把银亮的刀就把这件事忘记了的。
而紧接着浮现在他脑子里的下一个念头就是——
他冷冷询问龙禾:“你的蛊术比他如何?”
龙禾脸色忽青忽白,咬牙道:“老身未必会输!”
那就是没有把握的意思了。
这也难怪,若她能胜过对方,刚才也不至于被追着打得像一条落水狗。
鬼宿只沉吟了一瞬,便松开了抓在龙禾肩上的手,森然笑道:“如果有我的手下给你帮忙呢?”
龙禾身体一僵,明白了他的意思。
鬼面人的功夫和蛊术万分蹊跷,在摸清他的全部路数之前,鬼宿是不会亲身涉险的,而她和那几个已经入局的杀手,便是用来投石问路的弃子。
她定定盯着鬼宿,眼神渐沉,神色却一点点安静下来。到了这个时候,她必须得上去,哪怕是用性命相拼,不然的话,若鬼宿死在了这里,归义王庭必然会派来重兵剿灭整个圣蝎门。
她得争取出足够让所有同门平安撤离的时间。
龙禾心念一转,哂笑了声:“使者大人,老身劝你退后些!”
话音未落,她已再次咬牙冲了上去。
她尚未到战局中心,那凶手便若有所感,刀刃从又一个刺客肩颈划过,抬手一推,将尸体推落溪中,微微转头,眼角余光冷冷扫了过来。
鬼宿所站之处与龙禾、凶手恰好连成一线,也瞧见了这一瞥的眼神,背后当即浮上一股战栗之感,难以压抑的兴奋直冲上天灵盖。
……他已经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纯粹而深重的仇恨了?
因为这一个眼神,他几乎就要推翻原本的怀疑,相信圣蝎门是真的正在遭受灭门之灾。毕竟,这种刻骨铭心的恨意绝不是做戏能够伪装出来的。
但他还是没有轻举妄动,只是谨慎地按照龙禾的建议向后退了些,依旧在等待着战况变得更加分明。
而他也没有等多久。
六个被他精心培养出来的杀手,竟没有一人能在鬼面人手下撑过十招,那人几乎招招拼命,就算明知杀手毒刃已横在颈边,仍旧不退不避,竟有两三次是险而又险地在自己丧命之前的一瞬将刀锋送入了对手的咽喉。
到了此时,胜负已接近分晓,他抓过最后一具尸体,再次挡住了龙禾放出的毒蛊,直接抵住尸体胸膛向前猛冲,将龙禾逼得连连后退,而就在她躲避时,一截银芒闪耀的刀锋倏然从尸体后背透出,越来越长!
电光石火间,鬼面人整只手已掏穿了尸体胸腔,龙禾毫无预料,手掌乍然被利刃刺透!
浓重的血气与杀意扑面而来,鬼宿无意识地握住了刀柄。
长刀在鞘中战栗嗡鸣,可他还在等,等着一个意料之中或者意料之外的最终结果。
龙禾捂住手,突然大叫一声,纵身向着溪流方向掠去。鬼面人紧随其后,刀光闪动之下,几片衣袂被锋芒割裂,隐隐沾染血痕,而他另一只手中也似乎又有什么无形之物散出,逼得龙禾中途不得不几次闪躲。
终于,溪流已近在眼前。
龙禾气息猛地一沉,身体凭空下坠,直直落入溪中。
溪水虽湍急,却并不深,刚刚没过大腿,她就地向前一扑躲过身后的刀芒,起身时全身湿淋淋有如水鬼,可脸上却露出癫狂冷笑。
就在这一刻,那鬼面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身形蓦地一顿,向后疾速退去。
而同一时间,溪水上方骤然浮现起一片宛如萤火的碎光,艳红与冷青色的轻盈光电迎风舞动,将溪流映照得犹如梦幻。
这梦幻中充满杀机。
鬼面人第一次开始躲避。他先退到了一块巨石后方,但立刻就又蹲身,单手在地上一按,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最近的树后,那些萤火紧随着他,不停发出“嘶嘶”的怪异响声。
鬼宿最初只觉目不暇接,但不过片刻,视线偶然落到覆满青苔的巨石上,才猛然一惊。那石头上的青苔已经尽数枯萎剥落,就连石头本身都现出了斑斑点点的黑色焦痕。
他本来还在犹豫是否要出手帮一帮龙禾,但此时见到这幅景象,顿时打消了念头,那些诡异的飞虫可未必会认得敌友。
他一念起落,而被光点追逐的鬼面人竟已拖着减少了许多的飞虫再次冲向了溪流。
龙禾仍站在原地,刚才催发这种蛊虫似乎已消耗了太多力量,让她无法及时躲开。她扬起手臂,内力鼓荡衣裙,水汽蒸腾成雾,飞虫最后一次受到催动,变得更加疯狂,越来越多耗尽生命的虫子纷纷坠落,像是在鬼面人身后下了一场流光之雨,而剩下的则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直冲向鬼面人!
鬼面人距离龙禾已经不过一丈,但这一丈却变成了无法跨越的鸿沟,迫在眉睫的杀机逼着他不得不躲闪。
他强行折转方向,身形好似微微迟滞了一瞬,龙禾脸上也已绽开了近乎狂热的笑容。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里,连鬼宿都没有看清那鬼面人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他绣满了诡异花纹的宽大衣袖在风中飞扬,遮挡住了飞虫流光,好似让溪边骤然黯淡了一下,而当那幅衣袖落下之时,龙禾脸上的笑容已经凝固。
她的眉心和胸口渐渐渗出血来。
下一刹,一种无法名状的力量从她体内轰然爆裂开来!
无数血点肆意泼洒,血雨之中,那些萤火般的虫子齐齐停住,从半空飘零落下,尚未落到地面就已化作了灰烬。
夜幕与血海之间,就只剩下了一个手持银刀的身影,正侧目望了过来。
鬼宿毫不犹豫,转身就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