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清商绝不是个傻子,或者说,若他的脑子稍微迟钝一点,也无法在归义王的围追堵截之下隐姓埋名这么多年,但他就算再精明谨慎,毕竟也只是个凡人,与任何其他普通人一样,会因为心心念念的答案突然显出端倪而大失方寸。
只可惜,这一次的答案又只是水中泡影而已。
整整一个上午,岑清商都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出现过。
而午后明寒衣在客栈柜台边上再次见到他时,他已经大致恢复了常态,甚至还有心情浅浅地挤出了个笑容。明寒衣瞧见大堂里没有旁人,有心要过去多寒暄关怀几句,可还没开口,突然心头一动,隐隐察觉到了他深藏在眼底的一丝焦躁之色,她到了舌尖的话便打了个转,只笑了笑,而后对着旁边的老板娘嘱咐:“掌柜的,我晚上晚些回来,还请你提前帮我准备好热水呀。”
说完,便蹦蹦跳跳出了门。
走过了半条街,她轻快的脚步才缓下来,越来越慢,脸上的神情也一点点变得若有所思。
——岑清商没有叫住她,根本就没有询问她为何突然要晚归。
她忍不住摸摸鼻子,小声嘀咕:“未免也太信得过我了吧……”
这些天相处下来,她总觉得岑清商这个人让她越来越看不透了。
而就在她琢磨究竟的同时,客栈中的岑清商则低着头,正不快不慢地用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轻轻敲着木头柜台边缘,在他对面,风姿绰约的老板娘看起来没什么反应,可若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她站立的姿态早已不似以往那般随意,无论是交叠在腹前的双手还是刻意放轻的呼吸,都透出一种微妙的谦恭之态。
好一会,岑清商很轻微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老板娘眼皮快速抬了下,谨慎地试探:“那您的意思是?”
岑清商捏了捏眉心,眼底那一丝烦躁愈发明显,但声音仍然很温和:“我是个生意人,既然与那位先生定下了合约,哪有诓他做完了事情之后就立刻避而不见的道理呢?”
老板娘的动作凝固了一瞬,不知想到了什么,连忙收敛心绪,低声道:“奴家这就安排那位先生过来。公子明天可方便见客?”
岑清商想了想,摇摇头:“择日不如撞日,何必等到明天呢,就今晚吧。”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嗯,请他早一些来。”
……
夕阳落入远方两座山峰之间的幽深峡谷时,一道瘦小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小镇上,没有惊动任何人,静静地进入了客栈。
这个时候,在另一座山脚下的小城中,姜东离也已经苏醒过来。
他身上本该致命而无解的剧毒已经彻底消除,但脸色却比刚刚中毒的时候还要黯淡,一言不发地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像是和那些简陋的木头家具融为了一体。
医馆的老大夫站在门口,伸头往里瞅了一眼,花白的眉毛拧成了个疙瘩,想说什么,又回头忌惮地望向散发出苦涩药味的庖厨,踟蹰良久,还是闭上了嘴。
晏棠就在他身边,抱臂靠在门边的墙上,房檐下垂着一只古旧的青铜铃铛,正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发出略显锈蚀的细微响声,大半个时辰以来,他一直在专心地观察着那只铃铛,仿佛那并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装饰,而是某种独特而神秘的珍宝一般。
可就在老大夫忐忑地在心中叹气的时候,他突然淡淡开口:“不用管他。”
老大夫一怔,迟疑道:“可是他现在……”
晏棠仍盯着那个三十文钱一只的铃铛,面无表情:“毒已经解了,死不了。”
何况还有征用了医馆的庖厨,正在里面忙活着煮药的几个女人……
老大夫想起那几个穿着装饰都看不出异常,却偏偏给人一种异常邪门的感觉的女人,后背又是一阵发凉,连忙告诫自己别再多问,千万别掺和进这些江湖人的纷争里面去。
“对了——”晏棠蓦地皱了下眉头。
老大夫心头一凛:“怎么了?”
晏棠转过头来,含义不明地看他一眼,慢吞吞道:“这铃铛在哪能买到?”
老大夫:“……啊?”
屋子里传来细碎的响动,似乎有人轻而缓地拖着脚步慢慢走出来。
晏棠面色不变,认真地解释:“觉得好看,想买来送人。”
老大夫:“……”
他满心莫名其妙,还没想好要如何回答,屋子里便响起略显低哑的一声:“你要给个飞贼拴上铃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