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传来哗啦水声，客栈伙计端着一盆清水一步三抖地挪了过来，盆里的水惊涛骇浪搬晃个不停，像是随时准备好要冲向地面。

晏棠看不下去地接过了水盆。

他左肩上伤可见骨，稍一用力，便又是一股血涌了出来，那伙计顿时更惊恐了，手一松，眼一闭，扭头就跑。

明寒衣抱着胳膊，幽幽道：“我看哪，五十年后他还得拿你来吓唬他重孙子呢……”

晏棠没吱声，拎起水盆边搭着的布巾，囫囵地擦了个脸。

他眼睛里、发丝之间仍然残留着不少溅血的痕迹，但清洗了一番之后总算大致上有了点人样，不再像是个七月半鬼门里爬出来的恶鬼了，便扔下布巾准备开口。

这时，忽然有脚步声从楼梯的方向传来。

岑清商抱着一堆伤药急匆匆地下了楼，神色焦急，经过躲在一旁的老板娘时，还不小心将金创药弄掉了一包。

老板娘立刻帮他捡了起来，两人极短暂地对视了一眼，便又若无其事地分开了目光。

岑清商快步走到晏棠旁边，把怀里抱着的林林总总的药物全都放到了桌上，皱眉担忧道：“晏兄怎么伤成这样？到底出了什么事？”

晏棠单手撕开一包药粉，正要往伤口上撒，明寒衣却冷哼一声，劈手将药夺了过来：“你可让人省省心吧！”说着，便仔仔细细地清理了下落进药粉中的纸屑，这才挑开晏棠左肩损坏的衣物，将药轻轻敷了上去。

“……”

晏棠偏头静静看着她动作，眉梢几不可察地上挑了一下。

若是旁人，或许会忽略掉一些细节，但他实在很了解明寒衣，知道她看起来没个正经，实际上却比许多年纪一大把的老江湖更加谨慎。那么，她刚才为什么会不愿意让他自己上药？

或者说，她借着挑拣纸屑的举动，究竟是在确认什么？难道她怀疑这药中有可能被人掺了毒？

“好了！”明寒衣气鼓鼓地瞪了晏棠一眼，退开半步，“说吧，到底遇上什么事了？可别唬我——我知道你的本事，如果打定主意想跑，才不会被人砍成这样！”

晏棠垂下眼帘，将思绪收回，也同时咽下了原本的解释。

他的脸色因为失血和疲惫有些惨淡，但表情却一如既往的淡定，任谁也看不出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心中已经转过了许多种怀疑与对策，最终只是慢吞吞地对着岑清商说道：“六扇门的消息，移星阁找到你了。”

岑清商面色骤变。

一瞬间的怔愣过后，他沉声道：“晏兄莫非是为了……”

晏棠并未正面答复，淡淡道：“如果你出事，她也难免被殃及。”

岑清商皱眉。

是为了保护明寒衣，捎带着帮他解了围？

不，更像是因为明寒衣打定主意要报恩，将自己与他的安危绑到了一起，所以这位身手不凡的晏少侠才不得不如此拼命……

他自觉猜到了整件事的原委，心头微松，立刻露出了交杂着感激与愧疚不安的神情：“说到底，此事全是因在下而起，竟让晏兄受了如此重的伤，在下……实在是心中不安。”

他停顿了一下，有些赧然地窥向晏棠，却发现对方的反应竟然就是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不由讪讪，再次认认真真地抱拳行了一礼：“就算镇民所言有夸大，想来被晏兄阻在镇外的杀手也至少有数十人，若真被他们找到，以在下这点微末武功，只怕根本无力对抗，只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无论晏兄为何出手相助，此番救命之恩，岑某铭感五内，日后必定粉身碎骨以报！”

晏棠定定看着他。

半晌，忽然说：“我要你粉身碎骨做什么？炖汤么？”

岑清商：“……”

不等他再开口，晏棠已站起身来，拎起横在桌上的那把血迹斑斑的重剑：“按照移星阁的惯例，第一批杀手没有消息传回，三日之内定然会有下一批追来。我去睡觉了。”

岑清商：“……？？”

这前后两句话是怎么连起来的？

明寒衣也一副糟心的表情，对岑清商鼓了鼓腮帮子，表示自己对他的迷茫爱莫能助，便也气呼呼地跟着上了楼。

随着两人的离开，满是血腥味的客栈大堂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过了许久，美艳的老板娘轻轻走上前来，亲自擦拭起满是血污的桌椅，轻声道：“公子，那药……”

岑清商木然地站在桌边，垂眸看着散落满桌的金疮药止血散等物，摇了摇头：“我改变主意了。”

老板娘柳眉轻蹙：“可是，您不是说那人是个变数……”

岑清商许久没有回应，直到老板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准备退下的时候，他突然极轻地笑了声：“是变数，但谁说变数就一定是坏的呢？现在，我便正好需要……”

他招了招手，老板娘立刻温顺地附耳过去，紧接着，美眸中连连闪过奇异的神采。

“属下明白了，”她轻声道，“公子放心，两日之内事情必定安排得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