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萧瑟的秋风吹过,易歆系紧了脖子的围巾,将手缩进了口袋内。夕阳渐渐西斜,熙攘繁华的路面渐渐亮起一片片霓虹,模糊朦胧的旖旎光影交织重叠,煞是好看。易歆却总是欣赏不来这种落日的景色。她认为华灯初照带来的,是一种隐隐的压迫和危机感。
毕竟在黑暗中,隐匿在角落的东西就看不清了。
易歆再次看了一下手机:五点十五分。今天走的稍稍晚了些,刚刚错过了一班公交。下一班,估计最早得在五点三十了。易歆收起了手机,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想象着三个月后的隆冬,如果自己哈上这一口气,面前会凝结起氤氲白雾吧。
她从不在乎同学是否得知自己每天都搭乘公交车上下学的情景。在他们眼中,司机车接车送再正常不过的生活却是有些孩子奢望一辈子却无法求得的。家里不是没有钱;只是依靠蒋雯一个人的工资,绝对负担不起这笔开销。
多亏爸爸——不,易綄的无能,易歆的生活才处处比身边的人短上一节,家里本应该有能力去做的一些事情总是因为易綄而拖了后腿。
蒋雯总说,易綄对这个家庭唯一的贡献就是给易歆起了这么个好名字。除此之外,似乎易綄的存在都是浪费空气。
蒋雯固然上进,是不折不扣的女强人;可是一个人,饶是难挑养家糊口的大梁啊。俗话说得好:宁可共住茅房屋,也勿孤身栖空墅。
只可惜,蒋雯在没有别墅的情况下还孤身一人。
不过好在易綄不再和蒋雯抬头不见低头见,之前频繁的琐碎争吵也逐渐淡出了易歆的生活。易歆,也总算能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家庭氛围和隔三差五的压抑争吵中喘口气了。
易歆经常揣测好奇易綄究竟搬到了哪里住,也许已经在和他的新欢共度蜜月呢。现在自己和他唯一的联系,只剩下了一串电话号码,和基本不会回复的微信。
她打开了和易綄的聊天记录窗口,翻起了之前聊天内容。
“生理学父亲”映入了眼帘。
她只觉得好笑,这是几年前一次她实在受不了易綄的牢骚和蛮横无礼而修改的备注,至今还没改过来。
她动动手指,将备注改回了易綄。
蒋雯,也不总是在家住。因为工作的原因常常需要在外出差奔波,家里只剩姥姥姥爷照看易歆。因为从小到大的照料,易歆总是和两位老人特别亲近。而易綄这边,就和他们疏离的更远了。从前他在家的时候就经常和两位老人发生矛盾,他们一度因为忍受不了而搬走了。
易歆摇了摇头。当初蒋雯和易綄结婚的这个决定,无疑让她的后半辈子和家庭支离破碎。
她问过妈妈,也劝过妈妈,可蒋雯始终无法说服自己同易綄离婚。也许在蒋雯心里的某一处,还残存着对易綄的最后一丝柔情和不舍吧。在易歆的心里似乎也有这块柔软而触碰不到的角落始终苦苦支撑,不管在易綄做了什么恶劣的事迹下仍然能让她念起易綄的好。
其实易綄,也并不总是这样。记忆中的爸爸总是那么慈祥和蔼,可不知岁月匆匆,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不管易綄这些年对家庭有多么不管不顾,蒋雯依旧没有下定决心和易綄走进民政局。就算这样,易歆也能日渐预见到他们之间纽带的疏离和最终纤维实在无法支撑而断裂。离婚,只是时间问题。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己的存在。
就这样吧。易歆这样想着。她感到悲哀,却无力改变,已然是大部分人生活的常态。
无需自责。
郑晟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东西,急速往停车场赶。他只恨自己没有孙悟空筋斗云的本事和哪吒的三头六臂——能在拿着这么多东西的同时还狂奔如飞。
“大概什么时候到?”女友又发了一条微信消息。
“出发了。”他点开语音,气喘吁吁地挤出了这几个字。
就在刚刚,郑晟从超市回来,领着一大袋东西准备回家。可惜,女友微信的夺命催促迫使他从温馨的家中爬了出来。
——我刚刚和朋友去画展,看中了一幅画,就拍了下来。真的好漂亮!不过有点沉,得麻烦男朋友大人帮我背回来啦。
郑晟是真的不想再感受凛冽刺骨的寒风了。秋天一天比一天冷,而天也一天比一天短。他本来就被今天学校里的琐碎搞得心力交瘁,现在还得应付女友浪漫主义的冲动消费。
没办法,自己交的女朋友,含泪也得宠。郑晟只得拖着疲惫的身躯重新发动汽车。
有时候,望着教室里无忧无虑的学生们,郑晟的眼里满是羡慕。他多想穿越回稚嫩青涩的青少年时光,享受着炎热夏日里突然吹进教室的一缕凉风,严厉班主任大发慈悲给学生购买的五毛钱冰棍,以及和同桌朋友们的嬉笑打闹。没有生活的压力重担,也没有复杂的感情和人际关系需要应付。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了。
“小祖宗,已经出发了。”郑晟扣上安全带,“马上到哈。”
“又把我认成黎黎了?”电话那头无比熟悉的声音传来。
“妈?”郑晟捧起手机,感到诧异。
“您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给你打电话,还需要理由啊。”母亲的声音中絮满了笑意:“这不是周五了,看你也下班了,给你打个电话。好久没联系了,也想问问你和黎黎怎么样。”
“我和黎黎好得很呢,这不,正准备去给她扛东西吗。”郑晟嗔怪。
“既然这样,那就不打扰了。这次找你,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就想通知你,大志要结婚了。”
“谁?”郑晟猛地将耳朵贴近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