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家的堂屋坐西朝东,有三间房子。中间一间是客厅,右侧屋是父母的卧室,左侧屋是根本的房间。客厅中正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山水画。
逢年过节,那幅画会被取下来,换上列祖列宗的中堂布画。
客厅里有一套木制沙发,还是秦根本结婚那年家里添置的。去年,根本又寄钱给家里,换上了平板电视。
秦根本冲进屋里,看到儿子小宝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在哭。
小宝手里拿着玩具坦克,指着电视在哭。
秦根本还以为电视里播放着什么可怕的节目,孩子看了害怕。他扭头看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动画片,没什么异常。
根本妈跑进来,把小宝抱在怀里问:“怎么了,小宝?不哭不哭。”
“老鼠,有大老鼠。”小宝指着电视柜说。
“宝贝不怕。”根本妈抱起小宝说,“娃瞌睡了,我先哄娃睡觉。”说完抱着孩子回卧室去了。
根本拿起一个扫帚走到电视柜跟前。他将扫帚在电视柜底下、旁边扫了一通,什么也没有。
秦有仁走了进来,抽着烟说:“别找了。早就跑了。”
“家里怎么还有老鼠啊?”秦根本很久都没见过老鼠。
那是他小时候家里才出没的动物。这都二十一世纪了,家里好像不应该再有这个物种。
“农村,怎么可能没老鼠呢?”秦有仁在沙发上坐下,把电视调到了凤凰卫视,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秦根本在父亲身边坐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家。
以前没觉得家有什么不好,现在怎么越看越感觉寒酸、土气。
除了电视,家里就没有什么电器。
他曾经要给家里买台冰箱。他妈说,不要,买个冰箱专门放剩饭吗?
他准备给家里买一台洗衣机。他爸又说,太费水。家里没有自来水,还得去井里压水,用洗衣机是图方便,还是吃饱了撑的?
秦根本想给父母的房间装个空调,父母和孩子都可以少受冷热之苦。
老两口一致反对。冬天有热炕,夏天有山风,哪里用得着空调。关键是那玩意儿太费电。
秦根本没办法,只能顺着父母的意思。如今,他回来了,这家应该有个变化。
“爸,我想把家里装修一下。”秦根本试探着问父亲,“咱这房子有些年头了。四处漏风,冬天不暖和,夏天蚊子多。装修一下你和妈住着也舒服。”
“不用花那个冤枉钱。”秦有仁眼睛盯着电视,嘴里叼着烟。
他平时喜欢用烟锅吃旱烟,偶尔也会抽一支卷烟。这天高兴,他抽起了卷烟。
“花不了多少钱吧。”根本说。
“这房子我住习惯了,就这样舒服。”秦有仁说。
“里外粉刷一下,地面铺上磁砖,门窗换成塑钢的。密闭效果好,老鼠也进不来。”
“咱这不是城里。”秦有仁说,“出门下地两脚泥,你铺上磁砖,让我进还是不进?那门窗还好好的,换它干什么呢?”
秦根本还想再找点理由,可一时想不出来。
“你还是省点钱,装修你在县城买的房子吧。”秦有仁将抽完的烟头扔在地上,踩了一脚。
“县城那套房子,给柳丫红了。”根本说。
“咦——说你瓜,你真瓜。”秦有仁说,“那是你俩买的房子,怎么能给她呢?她家就在县城,还缺房子吗?”
“要是不给她房子,她就要儿子。你舍得把小宝给她?”
秦小宝那可是秦有仁的**子,他怎么舍得。
“行,给就给吧。人是最宝贵的东西。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只要小宝在,以后你再想办法在县城另买一套。”
秦有仁又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
秦根本说:“爸,你少抽点烟。抽烟对身体不好。”
秦有仁把打火机捏在手里,并没打着。他知道儿子是为他好。
“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你还年轻,还有希望。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想自己创业,具体干什么还没想好。”
“创业不容易啊。”秦有仁说,“不过,年轻人,闯一闯也有好处。你能有今天,不也是闯出来的吗?创业可以,但是,不要留在农村。过几天,你就走,到城里去,县城、省城都行。家里有我和你妈照顾小宝,你不用操心。”
秦根本提起创业的事,也想抽烟。可他刚阻止了父亲抽烟,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再抽。
他说:“我觉得农村也有机会。咱们靠山吃山,搞经济林,或者种养殖,应该也能致富。”
“不行。”秦有仁板着脸说,“你在外当兵这么多年,不了解现在的社会,更不了解咱红火沟。咱红火沟是个啥德行,你忘了吗?”
秦根本当然没忘记。自小他就听人说,红火沟是出了名的土匪窝、懒汉沟。
解放前,沟里的男人不是当土匪,就是种大烟。解放后搞合作化、人民公社,生活水平有所提高,日子还过得去。
**以来,别的村纷纷脱贫致富,红火沟非但没有红红火火,反而走了下坡路。红火沟的坏名声就像下风口的厕所——臭名远扬。
外地人都知道,“南山红火沟,吃穿不讲究。走路爱背手,说话嘴流油。十天半月不下地,一觉睡到三竿头。”
秦有仁又说:“咱红火沟没啥希望。有本事的、能出去的人都走出去了。就你瓜兮兮的,还要回来干点事。你干啥?你能能干出啥名堂?趁早死了那条心吧。”
秦根本不以为然地说:“宁二叔也是咱红火沟的,人家劳动致富不就干得很好?”他为自己的理论找到实证支持。
“狗屁!”秦有仁骂了一句,“宁为海算什么东西?就是胆子大,钻政策的窟窿。他开矿发了财,你看他把前山后山糟蹋成啥样子了。这样的人,为富不仁。你少跟他来往。”
“我觉得宁二叔人挺好的。”根本说,“今天回来时,我就是搭他的便车。他还让我去他的红垯公司上班呢。”
“咦——,你可千万不要上那个笑面虎的当。”秦有仁扯了一下肩头的大衣,“宁**那花花肠子,你根本玩不过他。落到他手里,你就只能给人家当牛作马,不可能有出头之日。”
秦根本心里不服气。他觉得父亲可能是看着宁为海发家,心里嫉妒才那样说。
秦有仁点起烟抽了一口,说:
“别看他现在风光,以后日子还不定咋地呢?他有钱吧,儿子儿子娶不上媳妇,女儿女儿找不到婆家。哼,说明什么?说明他德行不够好。”
“人家那是眼头高,不愿意将就吧。”
“人不行,钱再多也没用。”秦有仁坚持说,“宁**要是有他大哥宁为山一半的好心肠,他的事肯定还能干的更大。”
“宁大伯还在当村支书吗?”秦根本问。
“宁老大是个本分人,官不大,本事也不大,但是人品好,热心肠。一个村子,若没这样的人,光凭宁**那样的有钱人,好多事是转不开的。”
父子俩正说着,院子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老秦,老秦在家吗?”
“在呢。”秦有仁站起来回了一句,嘴里念叨着,“说曹操,曹操就到。宁支书来了。”
秦根本跟在父亲身后走出客厅,看到宁为山戴着皮帽子,披着呢子大衣,拿着手电筒走了进来。
宁为山找秦有仁,是为操办牛山娃媳妇的丧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