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西川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组一待就是半年。
好在取景哈瓦那的戏份已经结束,剪辑师在杨言的碎嘴指导下剪了个粗剪片,在那个幽暗潮湿,带着霉味的房间投影出来的时候,程西川在灯影交错下,从顾承安不动声色的表情里,竟然看到了泪光。
这都是拿钱烧出来的。
程西川听过一个故事,出自国内一个现在声名显赫的导演。90年代他在老制片厂工作的时候,到处筹措成捆的人民币,不出几天花光了再去求爹爹告奶奶,周而复始。
何况是顾承安这个一开始就没有听制片人的忠告,连影片预算都没定的。
用他的话就是:要精益求精,至善至美,钱算个王八蛋。
10月顾承安一声不吭地回了趟国,第二天就被八卦记者拍到在房产交易中心签字画押。
隔了半个月,捧着数以亿计的王八蛋又回来开了工。
可是撑到了好莱坞,马上临近春节,剧组的财务的脑袋上又笼罩了一层愁云,一付款头发就马上起油的那种。
到最后,不堪压力,差点因为植物神经紊乱被送进医院。
关键有几个大场面还没拍,看着后面大概还有几个月的拍摄时间表,恨不得右手大拇指长在人中上。
直到有一天,剧组的账户陆陆续续来了几笔汇款,给濒死的剧组带来一线生机。
也传来了各种版本的窃窃私语。
“我听说,程西川把家里养老的小厂都卖了……”
“前几天我去商场里买东西,看见程西川陪着几个富婆有说有笑的,他不会出卖色相吧……”
“可真豁出去了啊……”
一转身,就看见顾承安的助理阿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双手在裤缝间反复摩挲,“你们、你们聊个天先看一下周围有没有人啊,全让小顾听去了……脸都绿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
“完蛋……菀姐,他不会把我开了吧……”
阿菀怒目圆瞪,不到1米6的个头生出2米的气场,“自求多福吧,那程西川可是小顾的逆鳞,碰一下,要死的。”
“哎等等,菀姐,你过来,八卦一下。顾承安这么个大明星,为什么非要拍那个人的电影?”
“背后议论大魔王,疯了吗?”阿菀有气无力地找了个凳子,心想起码往后数一个月,顾承安肯定又要变着法的拿人当靶子撒气,冷汗后知后觉地从脊背上滑了下去。
“反正马上过年了,大不了卷铺盖滚蛋,说嘛。”
剧务妹妹眼里闪烁着熄不灭的三八之火。
阿菀没好气地:“小顾这个人,早年间生了场大病,现在都要经常去纽约治疗。这个老祖宗心里想什么,我哪知道。”
“他也没有跟何姐说过?”
阿菀拖着“嗡嗡”长音,想临时在太平洋挖个地道回国,远离是非之地,啃着指甲说:“我记得那个人出事那天,小顾把他吉他摔了,钢琴电视全砸了,家里的网线剁得七零八碎,他家的狗子直接吓晕过去……”
刚还沉迷八卦的几个工作人员,马上作鸟兽散,这要是秋后算账,非得扒皮抽筋,抽骨断肉。
“你们要是说出去,我先替小顾把你们宰了!”阿菀吼道。
顾承安此时已经杵到程西川床边。
程西川整个身体陷到被子里,没有骨头一样,浑身酒气,脸色绯红。
红过哈瓦那戏份杀青当晚的霞光。
顾承安想起那日午后,程西川从剪辑室熬了大夜,眼神涣散,萎靡颓丧,兀自走在罗迪欧大道,与自己擦肩时难以言喻的表情。
像个傻子一样,嘴巴都差点合不上。
“那是我爸爸。”顾承安站在床边,疲惫不堪地说。
程西川的鼻翼微微颤动,冷不丁地打了个打喷嚏,把自己吓醒了。
“谁在骂我……哎,老顾,你来了,我问你一个问题,这问题憋了我半年多了。”程西川挑挑眉,语音含混,刚睁开的眼又合了起来。
“说。”
“你真想让我40岁再回去吗?”
顾承安看着他那已经开裂的嘴唇,递了杯水过来,“西川前辈,先喝水。”
像触到什么开关一样,程西川立刻弹了起来,“哪怕再上一次热搜,再被别人戳着脊梁骨骂完祖宗十八代,你再叫一声前辈,我还是要揍你一顿。不是来了站姐吗,我就在站姐面前揍,看你还叫不叫。”
“你还回那个糟烂地方干什么。”顾承安神色淡定,好整以暇地说。
程西川一脸“你是认真的吗”的疑惑表情。
但是酒劲不够,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顾承安催促着程西川把水喝完,没等他回答,解释了起来,“我只是不想让大家的心血白白浪费,既然来了,拍到现在,还是那句话:精益求精,至善至美。我有预感,这是我们这辈子最好的机会。”
“所以房子也不要了?还要陪老男人……”
“啧,说了那是我爸爸。哦对了,钱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那半个亲爹,别的本事没有,用钱控制我的办法倒是多的是。”顾承安从身上顺了根花白的头发,一脸嫌弃甩到一边,“这半个爹什么时候往我身上蹭过,头发都沾上了,恶心。”